巫醫診治過後,語氣淡淡地下了結論:“是中邪。”
遊折風在這三個字落下後擡了擡眉,然後神色如常地聽巫醫說了驅邪之法,即——在夜中子時于空曠之地焚其衣物,呼其姓名,為丢失之魂引路歸身。
那時太陽還沒下山,離子時還有四個時辰。
把宋家不相幹的人送走,詭弈青把巫醫送到隔壁廂房,然後關上房門,堵起祝柒問道:“祝公子,多有冒昧,但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祝柒沒什麼表情,垂着眼聲音極淡:“王爺請說。”
詭弈青也不客氣,開門見山:“一年前祝家滅門,是何情形?”
“……”
祝柒眼下烏青、面色灰白,瞧着不太健康,原本清俊的面容也在這種不健康下顯得皮包骨一般了無生氣。
他聞聲移開視線,聲音略帶虛弱地開口:“王爺為何要揭人痛處?”
詭弈青沒解釋也沒讓路,隻固執而強硬地說了一句“抱歉”。
祝柒看了他一會兒,而後才妥協般歎了口長氣,道:“我并不知曉其中細節。”
他的聲音輕得如鬼魅:“祝府上下無人生還,唯我苟活,便被當作了滅門元兇抓進牢裡。時至今日,我還依然不知當初的兇手是何人,甚至于因為人在牢中而無法尋得絲毫線索,實在是愧對父母親族。”
“節哀。”
詭弈青安慰了他兩個字,然後又緊接着問:“祝府可曾供奉神像?”
“神像?”祝柒搖搖頭,“我家并不信神,若供也隻會供地府陰官。”
“那門上鋪首呢?是獸紋還是别的圖案?”
“家父生前十分鐘愛麒麟神獸,故為麒麟。”
祝柒話說得多了,臉色連帶着唇色都更白了些,張口深呼了一口氣才勉強止住了一聲咳嗽。
詭弈青又問了幾個問題才放過他,但是并沒有打開門。
“多謝祝公子。”
剛道完謝,卻見他話鋒一轉,雙手從背後拿出了一截繩子:“得罪了。”
祝柒:“咳……?”
一牆之隔。
白十一問:“你重新找了郎中?”
遊折風點點頭,給他解釋:“不是中邪,是中毒,我們被人耍了。”
白十一聞言,壓下眉眼,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中、毒?!”
他已然不高興了,臉上表情一繃:“誰下的毒?”
遊折風搖搖頭,“看來有人對我們的動向了如指掌,還加以了利用。”
“陛下?”
“你清醒一點,陛下怎麼會要長歌死?”
白十一沉默了。他現在驚弓之鳥、草木皆敵。
遊折風見他如此,安慰他又說:“别急,今晚就知道了。”
“……”白十一沒應聲,轉過去重新看了一眼床上的休長歌,眉頭緊皺,問:“毒解了嗎?”
“解毒的藥已經喝了幾天,但長歌不醒,郎中說是被夢魇住了,又或許……”遊折風忽然頓了頓,“是他自己不願意醒。”
白十一沒明白,猛地回頭:“什麼叫做不願意醒?”
“就是逃避。”遊折風不知該不該告訴他,猶豫良久過後,才斟酌着問:“……你聽過三年前皇城戲班子的慘案嗎?”
白十一愣愣地搖了搖頭。
遊折風:“我也是前幾天才聽弈青說起。”
“皇城從前有個表演影子戲的戲班子,師兄姐妹一共五個人,都還算有名。卻在三年之前,其中四個人相繼死去。”
大師姐許靈兒,二師兄李鶴,三師兄許承,小師妹項明月。
許靈兒、許承葬身火海,李鶴投河,項明月懸梁。
遊折風:“三年前戲班子着了一場大火,許靈兒、許承沒逃出來,活活燒死了。”
“衙門來的人說是竈子的火沒熄。那一天原本是長歌看着火,然而因為貪玩,他匆匆吹滅了竈火人就走了,竈火死灰複燃,點燃了幹柴、這才引起了火災。”
“事情發生沒幾天,李鶴忽然失蹤了,之後屍體被人從河水裡打撈了上來。打撈上來的屍體上綁着石頭,仵作最後的定論是投河自盡。”
“不斷地噩耗使項明月悲傷過度,大病一場,她的醫藥錢幾乎花光了休長歌當時所能剩下的所有積蓄。直到有一天休長歌回來,才發現她一截粗繩吊死在了門口。”
那場大火之後不到半個月,戲班子就隻剩了一個人。
生命如戲劇一般悲慘落幕。
一切的開端便是那場火。
——‘我從小在皇城裡的一個戲班子長大,上頭有一個師姐,三個師兄,底下還有一個小師妹。’
“……”
他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那些話的呢?
白十一低下頭,攥緊了手,忽然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難過。
因為他曾說過一句:‘沒關系,你不用再回皇城了。’
他怎麼會……不想再回皇城呢。那裡又不是隻有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