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柒死了。
遙遠的天邊吟唱結束,可能是僧人也可能是别的什麼人,開始一遍一遍念起往生咒。
鐘聲依然在響,餘音也淺淺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室内,在祝柒的屍體前,不急不緩地與遊折風的呼吸同頻。
“……”
門口圍望的人人頭攢動,月光下他們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祝柒腳下,低低私語像不安分的鬼。
詭弈青上前,拉了遊折風兩下:“别看了。”
遊折風沒動,唇齒微啟,一動不動地盯着。
夜風從敞開的門外吹進來,他衣擺微動,發尾飄起,這之後才見他擡腳,一步一步慢慢往屍體邊走去。
祝柒是睜着眼死去的,臉上表情并不好看,恐懼定格在了死前一瞬間。
遊折風伸出手,攥住袖箭尾端,然後用力從他的脖頸上拔了下來——‘嗤’一聲,傷口的血肉随着袖箭勾出,血濺了兩滴在遊折風離得極近的兩根手指指節上。
他沒在意,攥着袖箭,慢慢回頭,将門内的、門外的所有人都挨個掃視了一遍。
那目光落在神色各異的臉上,驚詫的、駭然的、不敢置信還有已經吓傻了的。最後過了一圈停留在身側詭弈青緊皺着眉頭看向他的視線裡。
到底……第二個人,是誰?
……
别院廂房的月光被紗簾擋了大半,過渡後的溫暖亦足夠讓人沉淪。
一幫子人一窩蜂湧進來後又潮水般退出去,門外燈籠的暖光映着人影,所有人都擠在一起黑漆漆地亂動,比鬼更像鬼。
休長歌動了動眼皮,沒看身側的白十一,隻忽然前進幾步,在那已經死去的小厮屍體前蹲下身,然後伸出手,拉開了屍體後頸處的衣領。
白十一想阻止來着,手伸了一半,沒能夠上休長歌的手,于是抿抿唇又收了回來。
休長歌已然将屍體的衣領拉開,食指指尖挑動,指尖正下方的地方露出一處刺青——黑色的月亮,月亮上斜有一橫。
“……”
休長歌沒說話,但嘴唇微張,良久沒動。
白十一在他身側一齊蹲下,單手手肘搭着膝蓋,往休長歌的方向湊了一點腦袋:“長歌?”
休長歌一愣,手上失力,衣領從指尖滑開,又把刺青遮蓋住了。
他慢吞吞轉過頭,然後在極近的距離處将白十一的臉寸寸盡收眼底,連同他眉宇間的陰影以及眼底深處無可名狀的愛戀。
休長歌似乎這時才重新意識到他的存在,恍惚了一下,然後手指方向掉轉,從屍體的脖頸慢慢上移,最後輕而小心地點在了白十一的眉骨上。
換白十一一愣。
休長歌說:“不是夢啊……”
眉骨上一點冰涼,中和了他從心髒裡蔓延出來的熱意。白十一攥住他伸過來的手,扣着手腕拉下來,停在唇側,說:“我不是夢。”
“長歌,你已經醒了……你終于醒了。”
“……”休長歌頓了頓,笑意慢半拍才浮起,隻有淺淺一層,但足夠恍人心神:
“總感覺好久沒見到你了。”
白十一很少有這樣溫柔如水般的神情,覆蓋了他眼角眉梢自帶的戾氣,隻有這時,他才像一個情窦初開的年輕人:
“的确很久。”
久到雨從落下到停止,他從北城到西城。久到愛于分别中瘋長,心髒一刻不停地熱烈跳動。
“抱歉,”休長歌說:“我還是沒能想起三年前的事。”
劇烈跳動的心髒平息,白十一的眼裡染上月光的柔氣:“沒關系。”
末了,又補一句:“真的。”
休長歌:“可是我想記起來。”
他的視線從白十一臉上移開,望向漆黑的門外:“我這些天,夢見了許多從前的事。那些我以為被深埋在記憶裡的人,卻都在回憶裡再次相見。”
“我忽然就很想知道,十一,你在其中哪裡?”
“……”白十一沒說話,半斂下眼眸,“我在你身後,我的目光一直追随你。”
“你回頭時,偶有一次看見我,但隻有一次。”
休長歌順着他的話停了會兒,目光放空:“是這樣啊……”
“……”那之後白十一忽然沒了話,他頓在原地很久,然後聲音忽然冷下來:
“你在懷疑我嗎?”
休長歌一頓。
他沒有再陪休長歌蹲着,而是站起身,眼皮向下蓋了一半,情緒因距離的拉遠而被掩藏,說出一句休長歌意料之外的話:“你在懷疑我,你認為三年前是我殺了人,是我放了火?”
休長歌擡起頭:“我不……”
白十一向後退了一步。
隻有一小步,但足夠讓休長歌的話戛然而止。他站起身——從蹲姿轉換到站姿,一時眼前發黑,不明顯地踉跄了一下。
但他還是立刻說:“十一,我隻是問一問,我沒有覺得就是你。”
“問一問?”白十一沒聽,撇過臉去,道:“何必這麼想我。”
“……”休長歌覺出一點不對勁,皺眉問道:“你怎麼了?”
白十一沒說話。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卻又不知從何氣起。
還不都是你自找的——他想。
休長歌見他沒說話,便伸手去勾他的手腕,冰涼的護腕攏進手心,他拽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