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乎什麼,不都是人在做怪。”
“……”
有人說閑話,有人聽閑話,有人壓了壓帽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子時,小雨轉大,忽而呈傾盆之勢。
連成一片一片的雨幕嘩啦啦往下墜,在青石磚上砸出一個又一個雨水的坑。這場雨恐怖到都不能稱之為下雨,就好像天上破了個窟窿,有人正從這窟窿裡往下倒水,雨中的一切包括視線都被吞噬。
全世界都泡在雨裡。
宋白珏在子時三刻退了燒,然後又在五刻被一聲響雷轟然驚醒。
閃電先來,雷聲晚了一步響起,于是等宋白珏睜眼時恰好錯過了光亮,周遭依舊一片漆黑。直到下一道閃電緊接而來,他才在那瞬間的光亮裡視線一錯,然後措不及防地與身側床沿邊立着的、漆黑的人影撞了個對眼。
“!”宋三少爺吓了一跳,撐起虛弱的嗓子:“是誰!”
那人影沒說話,隻後退了一步,站遠了些。再然後,等宋白珏起身時他就消失了。全無聲響。
‘轟——’
又是一聲電閃雷鳴,宋白珏猛地睜開眼。
冷汗在那一瞬間‘唰’地冒出頭,然後又在初冬的夜裡化為陣陣透心入骨的涼意,從頭到腳席卷全身。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從床上撐起身,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終于意識到剛剛隻是一場夢。
夜裡的黑暗無邊無涯,外頭其實沒下雨,卻也狂風大作,擊打着窗,擊打着牆,也擊打着地。
全世界都卷在風裡。
宋白珏緩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咳了兩聲爬下床。
深夜裡一個人都找不見,可能在各自屋中聽着風聲長眠罷。
宋白珏披起外衣,攏了長發,慢慢走入了駭人的狂風當中。
他二哥的屍體入棺,如今棺材還未下葬,和着紙錢與白綢一起,都孤寂地停在宅院正廳的中央。
宋白珏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很想見見他二哥。
所以當他來到正廳前院時,他遠遠看過去,見到本該空無一人的前廳裡居然不隻有棺木,他吓了一跳。
棺材的蓋開了,斜斜靠在一側,有一道身影,手搭在棺木邊緣,此刻正直愣愣站在棺材旁。
那人的衣擺被風吹起,在夜裡聒噪的獵獵作響。
宋白珏後退兩步,睜大了眼不敢置信:“二……二哥……?”
他話沒說完,尾音已被風卷走,沒了聲響。
良久過後,棺材那邊的人才轉過頭。恰此時,閃電匆匆忙忙前來,将他的臉照亮了一瞬。
宋白珏張了張唇:
“……”
“是你,”
“……休長歌。”
……
‘叩,叩,叩——’
休長歌輕敲着棺木,裡頭躺着宋逍已無生氣的屍體,而不遠處,他的親弟弟也正站在風裡。
“宋白珏。”
休長歌說。
他的聲音明明也輕,卻沒有被風吹散,反而和着風聲一起,無比清晰地傳入宋白珏耳裡:
“宋逍……是誰殺的?”
話落,一陣狂風大作,驚雷炸起。不知道宋白珏之後有沒有說話,可能說了,被風卷走,也可能沒說,被雷截了話頭。
……
後來。
天明之後,所有人才聽說宋宅在淩晨時分燃起了一場大火,死了好些人。
寅時起的火,火燒到一定程度後臨近的人才聞見煙味,撩開窗簾,隻見火光沖天,随即大叫起來。
最後在卯時将火撲滅。
而阕無雙在辰時得到消息,随着衙門的人一起趕到,然後看見了一片火滅之後的廢墟。
宋宅除了起火外,還有幾處沒有被燒幹淨的打鬥的痕迹,以及宋逍浸了水的棺材。
二少爺的屍身能在大火中幸存,得益于不知誰将他的棺木蓋好,然後在上頭澆了一層水。
最後的最後,阕無雙又在廢墟裡發現幾支尚未燃盡的暗箭,還有泡在井水裡的、宋槐江的屍體。
至此,宋宅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三少爺以及在别處頤養天年的宋老夫人外,已經能勉強稱起上一句——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