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人速速退去,隻剩下她與宋青各執一棋子于後花園中閑坐。
宋青自想起初見周岚清之時,她亦是這般對棋盤走勢感興趣。
說起來,自己也算是她的第一個老師。
“宋大人在想什麼?”周岚清雖不看對方,卻能夠感受到其心思飄渺,不由得開口問道。
“并無其他,”宋青倒是顯得心情不錯:“隻是想到初見殿下時,亦是今日的天氣。”
周岚清聞言停下手中動作,面上顯露出些溫和,替代初來時尚存的煩悶:“若此說來,我與宋大人已是相識數載。”說着,又歎了一口氣:“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明明此時的少女有着花容月貌的容顔,又是正值青春年華,此時卻消沉穩重,多少顯露出與年齡并不相符合的姿态。
莫說宋青遊刃官場,窺見世俗冷暖,就言其與周岚清來往許久,也能夠看出她今日的不同,于是收斂了些許,轉而肅然:“殿下今日喚臣來,莫非有要事相商?”
周岚清自然沒有隐瞞的意思。
“今日召宋大人至此,是欲共議近朝要務,關乎籌措錢糧,以赈濟受災百姓。”
此事宋青早已同太子等人有所打算,今日前來,他也是料定了周岚清會談及此事,于是開口道:“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周岚清亦不着急回答這個問題,面上帶笑得看着眼前人,口中問題一轉:“太子有何打算?”
聽言宋青落子動作一頓,突然明白周岚清為何突然叫他過來,剛要開口,卻對上少女那充滿危險的眼神,立刻消除了隐瞞的心思,于是面色如常地彙報:“太子殿下意欲先與江南之士通氣,以預阻賢王之謀,使其事未發而先挫。”
殊不知,他方才那一瞬間的表情全然落入了周岚清的眼裡。
“原來如此。”周岚清眼神緩和不少,連帶着語氣都有些溫和下來:“如何将江南籌款以補虧空之事妥善解決,太子又是如何想的呢?”
宋青如實道:“此事尚未同臣說明。”
周岚清心中疑慮仍未消除,持于手中的棋子高舉而許久未落下:“你說皇兄是否早已洞悉,立于你之後的人是我,而非阿澈呢?”
宋青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可他已明白周岚清對他起了疑心:“聖上微覺後宮有暗流湧動,漸及朝堂之事。故而近日有力追捕,因臣未能及時禀告,望殿下切勿怪罪。”
周岚清知道對方的話真假參半,父皇有心壓制後宮伸手的事情是真,而皇兄是否想借此将自己踢出局卻令人不得而知。
周澈最聽他的話,加上為了她的安危着想,不願讓自己插手,這倒也說得過去。
可宋青本就是披着官服的亡命之徒,為權力地位不擇手段。周岚清與他共事也本就是各求所需,若是如今皇兄為他提供給更好的條件,也難說是否會離開自己眼皮子做事。
她是有些不悅,卻并不意外,當初決心要踏入這争鬥場,便早已預料身邊都會是什麼樣的人。
“此言并非無因之談,莫非有佞幸之徒,漸近禦前,以私欲亂政,使聖聽漸移?”
“是文忠閣。”
得到這個答案,周岚清心中的顧慮頓時消除大半,自己素來同文忠閣無糾紛,所行之事尚未同其正面交鋒,想來是另有其人。
不過這恰好也說明,那對自己素來疼愛皇兄,此時應該是知道了她在幕後扮演的角色。
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想至此,周岚清将手中棋子輕輕放于棋盤之中:“願宋大人勿忘共謀大業的盟友,勿使舊誼蒙塵,以保長遠之道。”
“自然。”宋青斂下眼皮,掩去目光中的情緒。
周岚清略微擡眸,面前人的身上總是有生人勿近的氣勢,其中交雜着貴家公子和掙紮泥潭的落魄,但顯得此人有些難以捉摸,本人大概是不知曉,可這氣質倒是十分吸引人。
又轉為無言,這兩人素來不論對方私事,就如同公事公辦的同謀。可眼下不知怎的宋青忽而開口道:“近日太子殿下常往霍将軍府中。”
不是鎮遠侯府,而稱的是霍将軍府。
周岚清也是沒想到宋青的忽然“告狀”,所以顯得有些發懵,但立即又轉為平常:“是麼。”
“臣聽說霍大人與殿下交好,莫不是也為共友?”
周岚清總算是聽出些許不對勁,她先是瞧了一眼宋青,先是有些咂舌他的八卦,但反應過來又也不加遮掩地開玩笑:“宋大人這是...吃味?”
此言一出,宋青就閉嘴了一瞬。
但冷卻過後也沒有什麼表示,說出的話反而更加冷淡:“殿下還是切勿拿臣玩笑。”
接着又用不帶感情的語氣說道:“若欲同霍大人共謀大事,必先明其立場,定其所屬,察其究竟為誰之羽翼也。”
周岚清不覺有些好笑,分明他的立場姑且讓人感到懷疑,現在反倒質疑起别人來了。
可當她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此時竟在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喚着自己的小字。
周岚清心中一震,原本準備脫口的話也在此時悉數抛卻,擡眼就對上宋青那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從中竟還看到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