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一個戴着圓框眼鏡、一臉文靜的大學生坐在辦公桌前，偷偷将Apeiron遊戲的直播間靜音，縮成小窗，挂在他正在浏覽的論文旁邊。

在他對面，塞萊斯廷聯盟大學的老教授正在批改學生們的論文。他仍然習慣于閱讀紙質論文，紅筆在紙上毫不留情打圈的聲音令所有學生心驚膽戰。老教授從老花眼鏡後擡頭，嚴肅地看着畢嘢：“讓你改的地方改好了沒有？”

“快了，老師，快了……”畢嘢假裝在修改自己的學術垃圾，實際上是在Apeiron遊戲的直播間裡和路人争論。

畢嘢是在拖小窗的時候不小心從滾動的系統通知裡點到這個新人的直播間裡的，不知道為什麼，隻是在挂在旁邊随意瞄了一眼，他就被這個觸發A級怪物的新人吸引了，鬼使神差地在彈幕上打出一句話：

【[博士生退學bot]：話别說太早了吧，萬一這就是地表最強新人，年末殺出的黑馬呢？】

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大家嘻嘻哈哈地就過去了。

新人直播間裡的觀衆來得快走得也快，大家都是從系統通知裡點進來，看見是新人就走了——誰會指望一個連評級都沒有的新人打赢A級怪物？新手評級本裡怪物的平均等級是5級，而A級怪物的等級是90到100級。

一場毫無懸念的，注定的失敗。

是無法吸引人們的目光的。

畢嘢卻留在了直播間裡。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新人，他的眼底卻似乎蘊藏着什麼瘋狂的、足以毀滅一切的東西。

他從白泷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就像大海中的鲨魚，隻憑着一絲血腥味，鎖定了自己的目标。

鏡頭中的白泷，仍然對自己在Apeiron遊戲中掀起的第一次風波毫無所覺。他握緊了手中的獵刀，像靠近獵物一般，慢慢接近了大霧中的A級怪物小石榴。

酷露露已經吓得路都走不動了，聽見白泷的一番對戰宣言，更是兩眼一黑。她抱住白泷的腳踝，有氣無力地說：“都叫你不要再挑釁NPC了……”

白泷沒有說話，隻是隐蔽地朝酷露露伸了一下手。那一瞬間酷露露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默契，福至心靈，把自己背包剩裡的東西都給了他。

白泷看見了小石榴頭頂上的紅色血條：【920/920】。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獵刀。

攻擊屬性：【5】。

……隻要打中她一百五十幾次就可以了。

白泷沒有再猶豫，橫握獵刀，劃破夜色中的大霧。小石榴也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以極快的速度盤旋着巨大的臃腫身軀而上。

酷露露被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霧色中将她團團包圍住的皺面紅蛇。蛇群擺尾，不停地叫着“白老師”“白老師”，模仿的正是一路上她喊白泷的聲音，如成千上萬個自己的喃喃細語。

酷露露聽得頭皮發麻，大喊：“哥！沒有你我怎麼辦啊！它們會吃掉我的！”

回應她的隻有一陣巨大的聲響。

白泷在小石榴近身的一瞬間，以極快的速度閃身一滾，小石榴直直撞上了他身後的樹。滿樹紅果簌簌落下，小石榴的臃腫蛇尾被茂盛的樹枝纏住，愈發惱羞成怒。

血條：【910/920】。

這樣也是有用的。

小石榴憤怒地将粗壯的樹幹和茂盛的樹枝毀成一段一段的碎塊，從其中脫身，再次呲着尖牙撲向白泷。白泷在幾乎可以聞到她嘴裡血腥味的一瞬間，故技重施，在閃避的同一時間持獵刀在她的蛇尾上劃了一刀。

血條：【895/920】。

兩個電光火石之間，酷露露在草叢裡看得目瞪口呆。即使是她，也能明白了：白泷沒有放棄，他打算一點一點耗死眼前的A級怪物。

是的，一點一點耗死，A級怪物。

真不知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無知者無畏。

“有本事你們就來咬我啊！”酷露露似乎被鼓舞到了，看着那一圈蛇群，高舉手裡的《意林》，“來一條我砸死一條！正好要開宴了，我給你們全部拍扁了做肉餡！”

在她色厲内荏的威脅下，蛇群竟然真的隻在她周圍嘶嘶吐着信子，沒有靠近。

酷露露自然沒有自信到認為是手裡這本《意林》的功勞。她仔細看了看，發現原來是她周圍的草叢裡，有白泷剛剛滴落的血。

她立刻就忘了剛剛立下的要與怪物們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宣言，趕緊用指尖沾了草叢裡未幹涸的血，畫了一圈結界，蜷縮在裡面。

酷露露可憐又無助地瑟瑟發抖，心裡在無聲地呐喊：加油啊，白老師！我能做到的隻有不拖你的後腿了！

……

還是有一部分留下的觀衆，以及酷露露自帶的粉絲，正繼續看着這場直播。在玩家看不見的彈幕區，白泷又引起了一場讨論。

【[影山發個好球]：我漏看了什麼？為什麼他的血能驅蛇？】

【[春風吹住我嗎]：不知道啊，我也是路過的。＠鏡百煉V 大神還在看嗎？能不能解答一下？】

鏡百煉：“……”

鏡百煉移開目光，心說我怎麼知道，但還是故作高深地打出一行字。

【[鏡百煉V]：那得看之前的錄屏了。】

【[影山發個好球]：他是要莽嗎？90級的壓制啊，能莽的話還要等級幹什麼？】

【[獎勵一把打野]：上一個想莽的還是上一個。】

【[問渠]：等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燒斷了鎖，草履蟲進化成了人，他也就能用5攻擊的武器戳死A級BOSS了。】

在衆人的嘲諷和唏噓之中，隻有畢嘢沒說話，目光緊緊地追随着小窗裡的白泷。老教授有一陣沒聽見他改論文的聲音了，咳了兩下，畢嘢才如夢初醒，在文檔上噼裡啪啦地敲出幾段“啊哈哈哈寫論文哪有不瘋的啊啊啊”之類的東西。

白泷那三腳貓的伎倆也不總是奏效，在畢嘢敲下發瘋文案的途中，他也被小石榴的蛇尾拍到樹上三次，被尖牙劃到五次，臉頰、腰腹、脊背等都受了傷，衣服破破爛爛，身上的骨頭大概也斷了幾根，整個手腕更是折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

他把破爛又礙事的外套脫了，隻穿着一件純白的修身T恤，被血染得斑駁。也許這就是即使知曉結局卻仍然有人留在直播間的原因，那種極緻的美麗又脆弱的感覺，仿若一隻在大雨中掙紮而漸漸死去的蝴蝶。

美麗的事物，毀滅在眼前。

【[扁桃體發炎]：沒得等了，再這樣打他會嘎的。】

【[容易莫摧殘]：BOSS還有820血啊！我有點不忍心看了怎麼辦，再見了小帥哥，永遠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