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想回答,開口卻是打哭嗝打個不停。
他被我張口一個嗝逗笑了,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顆糖,撕開包裝,把糖果塞到了我嘴裡。
含住了糖的我就顧不上打嗝了,舌頭舔了舔,甜味蔓延。
我已經好久沒吃糖了。
他好像還跟我說了什麼,可能原本他隻是好心想給我指個方向的,結果我太狼狽,根本聽不進去他說什麼,最後心軟善良的少年隻能好笑地摸摸我的頭。
我記得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有長年累月訓練的繭子,擦過我的皮膚時有點粗糙感,但幹淨又溫暖。
我還記得他眉眼溫和,笑容有點無奈又拿我沒辦法的感覺,透出一股冬日暖陽的味道,驅散了我在冬天裡的所有恐懼。
最後他牽着我找到了地方。
年紀輕輕已經覺醒了咒術的少年,一踏入場内就成為了所有人的關注點,表姐和表姐家的人都忘記了我的存在。
就在他問候其他人時,悄悄推了推我的背,眼神示意我趕緊溜回自己的座位。
我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新年祭上,五條家的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向主支和家主祝賀新年。
我這種小孩子跟在後面是看不到前面的,家主和主支的人長什麼樣子壓根不知道。
不過我遠遠地看見了他,左邊是他的父母,右邊是他妹妹。他也在朝上看,所以我隻能看到他黑色頭發的後腦勺。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過于熾熱,他忽然回過頭,和我對上了視線,俏皮地對我眨眨眼,宴席期間還假裝不經意地經過我的位置,悄悄給我塞了幾顆糖。
這是我在五條家第二次收到糖。
後來這幾顆糖被表姐發現,她要搶,我不給,我們最後打了起來。
我的小宇宙爆發,把比我大了兩歲的表姐推倒在地上。
用手抓,用頭撞,用牙咬,用盡一切辦法。
我從和她扭到在一起,到後來騎在她身上打人。
我的第一次換牙就是這個時候——我掉了兩顆牙。
一嘴巴的血讓她和我都很狼狽。
表姐嗷嗷大哭,不知道是被我吓哭還是打哭的。
後來是仆人過來将我們兩拉開,一個人都拉不開我,後面來了兩三個人才把我拉起來,表姐的媽媽過來,看見我們,發出尖叫雞一樣的聲音。
我大概那個時候才有點理解,爸爸跟我說,面對欺淩時,要儲蓄力量一擊必殺是什麼意思了。
不過後果挺嚴重的,我獲得了三天小黑屋的懲罰,更慘的是,我在小黑屋裡半天不到就開始發燒。
小黑屋是五條家對孩特定的懲罰方式,隻有一杯水,不給食物,黑暗會像擇人而噬的怪獸,不用大人多做什麼就能把人吓得夠嗆的。
當然,這隻是明面上的做法,像表姐她被關小黑屋的話,會有家人傭人給她偷渡食物和被褥,除了黑,也沒有其他什麼可怕的,象征性關個一天就出來了。
換成了我,小黑屋就是名副其實的小黑屋,寒冬的夜裡既沒有食物也沒有厚實的被子,隻有一條不知道多久沒洗的毛巾,在潮濕黑暗的小黑屋裡成為了最大的氣味污染源,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我在小黑屋裡呆了兩天,又冷又餓,兜裡留下的隻有保姆發善心給我留下的幾顆糖。
表哥給我的糖,在這個冰窟窿似的小黑屋裡,被我吃掉了。
不是因為我發現不吃我大概真的會死,而是我想清楚了,自己并沒有保存這種善意的能力,把糖吃進肚子裡才是最好的保管方式。
關小黑屋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以前我會怕黑,但當我抱着糖被關進小黑屋的時候,發現黑暗也不過如此。
就像表姐也不過如此。
原來反抗也不需要什麼立場,小黑屋也就這樣而已。
關禁閉到第三天的時候,保姆覺得事情不對,早上她來送水的她聽不到我一點聲音,連忙報告主人家。
我可以病,但不能死。
聽說我當時發燒快燒死了,整個人像塊燒得通紅的木炭,再晚一天不是要了命就是要燒成傻子,表姐家害怕擔責,連忙送我去醫院,醫生二話沒說把我推進了急救室裡。
我一身傷,醫院差點報警了,後來還是五條家實在丢不起這個臉,出面協商。
發燒到第三天,不知道是高溫蒸發了孟婆湯,還是命運的饋贈,我恢複了部分前世的記憶。
我,一個平平無奇成長在華夏大地的女孩子,很不走運轉世投胎在這個類似日本的世界裡。
疑似“類似”的原因,是我懷疑自己穿進了什麼不得了的動漫小說異世界。
我所知道的日本,雖然動畫天天不是外星人就是哥斯拉,個個不約而同以毀滅世界為己任,但現實裡也隻是平平無奇的島國。
不存在咒術師,也沒有咒靈。
大概、應該、或許……沒有。
如果有,那就是我的祖國媽媽把我照顧得很好。
天殺的給我換了個國籍。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回不去。
我沒有護照也沒有身份證,海的那頭也不再有我的父母。
或許他們還在,但也不是我的父母了,而我這輩子的爸爸媽媽,是再也見不到了。
我在醫院裡大哭一場,哭得停不下來,值班的醫生護士都來安慰我,他們送我的零食糖果堆滿了床頭,後來隔壁病房的年輕媽媽拿了個水果籃子過來,放滿了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
陌生人的關懷和善意,稍微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