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的眼睛裡帶着濃濃的怒火,看見他回頭,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垂着腦袋,低聲道:“雨停了,我想逛逛集市,一個人不敢去,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見微風拂面将她臉頰的碎發吹亂,話落之後似想起了自己的處境,眼神之中的惱怒又變成了怯怯地懇求,身上的馨香絲絲縷縷鑽入鼻間。
變臉還挺快。
項羽道:“嬌氣。”
外面的雨确實已經停了,項羽心中的怒氣随着虞苋的打岔漸漸散去。
石闆長了青苔,雨水過後,石闆濕潤,走在上面還有些滑。
屋檐在滴水,虞苋站在店門口,伸手接住滴落的水,感覺雨水冰冷,又默默地擦拭掉。
到了市集,這裡倒是和民房那邊很不一樣,裡面很是熱鬧,有販賣牛羊馬的,也有買賣各種糧食的,吃的玩的都有,看上去倒是有些人氣了。
除此之外,虞苋還看見有一群人被麻繩綁在一塊,身上幾乎衣不蔽體,眼神或麻木或兇狠或讨好,正被市集上的人挑選。
“這些人是奴隸。”項羽淡淡道,“跟緊我,若是走丢了,我可不會費心尋你。”
虞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見到一個少年奴隸兇惡的瞪她,她心下一驚,趕緊低頭。
再鼓起勇氣擡頭時,少年無聲的嘲笑她,似乎被她害怕的反應愉悅了。
等她回神,周圍沒人。
項羽不見了蹤影。
虞苋左看右看都不見他人。
虞苋此刻的慌張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感覺頭腦眩暈,耳朵裡出現尖銳的長鳴。
周圍的行人來往,卻都不是他。
他是不是嫌她沒用,不要她了,故意将她丢下的。
想到了剛才那個少年的眼神,若是沒有人庇護,她是不是也會變成被人待價而沽的奴隸?
她忍不住往前去追。
或許他就在前面。
“小女郎,你一個人?”
沙啞的聲音傳來,虞苋慌亂扭頭,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坐在羊圈旁,下巴留着山羊胡子,長得倒是慈眉善目的。
“不用看了,是我在喚你。”
虞苋現在可不信混亂世道真有善良的人,她的神色格外警惕:“你喚我做什麼?”
“你在尋人吧?”他招了招手,“我知道他們在哪,我可以帶你去找人。”
果然是壞人。
定然是想要騙她去偏僻的地方套麻袋。
她可不蠢。
這種老套的騙術騙不了她。
虞苋強裝鎮定道:“我沒在尋人,就是一個人轉轉。”
她害怕對方有同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對她動手,說完便要走。
老頭沒攔。
市集上的攤位上有賣傩戲面具,面具都可怖得緊,大紅大黑,就像是夢魇中的兇神惡鬼。
虞苋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到了攤位前看了看,又摸了自己空蕩蕩的口袋,走到了路邊蹲下,撿起一根枯木在地上劃拉。
她心中酸澀,咬着嘴唇,左顧右看,就是沒有熟悉的身影。
便又低下了頭。
眼眶中蓄滿了眼淚,卻還強忍着不願落下來。
即便沒有他項羽,難不成自己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正在虞苋想要離開市集之時,面前出現了一雙穿着草鞋的腳。
是剛剛的那幹癟老頭。
他湊近道:“小娘子,怎麼着,還尋不到人?”
虞苋起身後退一步:“這不管你的事。”
“羽?”老頭低頭看見了地上的字,口中将字念叨着了出來,随即直起身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你的這字是秦隸,你是秦國之人?”
虞苋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無意間,竟然在地上寫下“項羽”二字,“項”字在她後退時踩了個腳印已經看不出來。
秦隸最開始是隸人身邊流傳,文字傳到秦皇嬴政面前,嬴政見隸書的筆畫比小篆的筆畫簡潔,于是傳令推廣至天下。
而隸書中的“羽”與現代的簡體字無甚差别。
她心下微驚。
如今在楚地,楚人相當仇恨秦人,若是被誤認為秦人,她其豈不是要完蛋?
虞苋清了清嗓子,假裝一臉疑惑:“你既然識得秦隸,大抵應該清楚,這些文字早已在民間流行,不過是被秦人整理使用罷了。況且秦隸早以推行至各地,我認識又有什麼奇怪的,何至于以此斷定我為秦人。”
“這倒是。”老頭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子,“沒想到你一個婦道人家,對秦國之事倒是了解得不少。”
虞苋不欲多言:“你關心我是哪裡人作甚?我來自哪裡跟你可沒關系。”
說完就要走。
她在這個時代無親無故,原本以為能夠賴上項羽,沒想到出來一圈,竟是被抛棄了。
不過也是。
項羽早就跟她說過了,他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當時說好了給他當侍妾,也沒做到一個侍妾應做的本分,還跟他犟嘴,所以他不要她了也很正常。
早知道剛剛提及馬鞍馬镫之時,她就應該說清楚這兩樣的用途,如此也能證明自己是有點用處的。
長睫無意間抖了抖,眼眶的眼淚瞬間滾落,滴在了青石闆上,又融入了濕潤的石闆上消失不見。
她強裝鎮定,假裝自己沒哭。
老頭好聲解釋道:“我原是想提醒你,你要找的人就在對面,沒想到你一個小女郎防備心還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