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松口氣。
在這個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人身上,能看見哪怕一點點的松動,都是很了不起的事。
白羽辰微微彎了彎嘴角,心裡悄悄替他高興。
下午的陽光透過教學樓的玻璃窗,投下斑駁的光影。
教室裡的氣氛比上午更加沉靜凝重,空氣中仿佛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夜淩霄站在講台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
他身姿筆挺,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靜克制,像是一塊未經雕琢卻自帶鋒芒的石。
台下,白羽辰坐在最後一排,手機橫着舉在胸前,為他錄影。
他的目光專注得仿佛世界隻剩下了講台上的那個人。
夜淩霄開場陳述條理清晰,語言簡潔有力。
每一頁PPT翻過,都是紮實的邏輯推演和實證數據。
講到實驗優化設計時,他在黑闆上流暢地推導出一組複雜公式,動作幹淨利落,幾乎沒有一絲停頓。
台下的導師們時不時點頭,神色沉穩。
白羽辰盯着屏幕上的光标,指尖無聲地扣着手機邊緣。
他熟悉夜淩霄的每一個小動作,知道他現在其實有些緊張——
但比起四年前那個剛進實驗室時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的夜淩霄,早已可以無聲地掌控全場。
白羽辰忍不住彎了彎眼角。
——真好啊,霄霄。
你一直在變得更好。
答辯臨近尾聲。
夜淩霄停頓了一下,切換到PPT最後一頁。
教室裡一瞬間安靜得幾乎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投影幕上,出現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夜晚的實驗室。
微弱的白熾燈光下,兩道身影并肩坐在一排實驗台前,側影靜默而專注。
一人翻閱資料,一人敲打着鍵盤,肩膀幾乎相貼。
照片下方,用極簡的字體,标着一行小字:
“To the one who made it possible.”
教室裡微微一靜。
短短幾秒,卻像被拉長成了漫長的呼吸間隙。
白羽辰握着手機的手微微一緊,眼圈一瞬泛熱。
他當然認得那張照片。
是大三那年某個深夜,實驗室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沒人留意時,他偷偷按下的快門。
那天,他們在實驗台前并肩熬夜,把一個瀕臨失敗的實驗方案一點點打磨到成型。
是他們最孤獨,也是最堅定的一段日子。
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無人知曉的默契時光。
而現在,這張照片,出現在了夜淩霄的畢業答辯收尾頁上。
在所有導師、同學、世界面前,靜靜地,被他放在了成果的最後一章。
白羽辰的心髒一下一下收緊,指尖悄悄發燙。
評審席上,一位導師笑着開口,聲音帶着幾分打趣的輕松:
“照片裡的是你的好兄弟嗎?”
夜淩霄微微偏頭,目光從導師處收回,掃過教室一圈,最後落在後排的白羽辰身上。
白羽辰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紅。
夜淩霄看着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極淺的笑。
然後,他收回視線,平靜地、毫不猶豫地開口:
“不是,他是我搭檔,也是我的戀人。”
話音落下,教室裡安靜了半秒。
然後導師們笑了,同學們也跟着露出了或善意或起哄的表情。
氣氛輕松下來,變得溫暖又真實。
教室裡短暫的靜默後,氣氛被導師們輕松的笑聲帶動,緩緩松弛了下來。
張宇航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聽見夜淩霄平靜又笃定地回答那句:
“不是,他是我搭檔,也是我的戀人。”
他先是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接着嘴角猛地翹了起來,沖着李明澤小聲爆笑了一句:“霄哥牛逼啊!”
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止不住的興奮和一點點被驚到的真情流露。
李明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側頭瞥了他一眼,沒搭理。
但很快,他也微微彎了彎嘴角。
不同于張宇航的直接外放,李明澤的反應藏得更深。
他隻是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白羽辰和夜淩霄之間掃了一圈,眼底浮出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柔軟。
張宇航忍着笑,擡手在桌下比了個小小的“OK”手勢,偷偷朝白羽辰那邊晃了晃。
李明澤無聲地翻了個白眼,但指尖還是默默敲了兩下桌面,像是拙劣又真心的祝賀。
兩人都沒有再出聲,乖乖地坐好,像是約定好了一樣,把舞台,留給了台上那個剛剛公開把溫柔藏進成果裡的人。
白羽辰坐在後排,咬着唇,低頭飛快地按滅了手機錄影。
他攥着手機,指節微微發白。
耳朵裡全是自己急促卻無聲的心跳。
眼眶熱熱的,呼吸也熱熱的。
答辯結束時,掌聲響起。
夜淩霄鞠了一躬,目光掃過台下,卻最終還是落在了某個方向。
白羽辰還坐在那裡,沒有動。
但他眼底的光,比任何語言、任何掌聲都更明亮、更熾熱。
走到座位的時候,風吹起走廊外的樹影。
白羽辰快步走到夜淩霄身邊,仰頭看着他,眼睛裡還挂着未散盡的濕意,卻笑得明亮又堅定。
夜淩霄垂眼看着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擡手,輕輕替他拂了拂眼角。
動作輕得像羽毛落在心上。
兩人對視一瞬,笑了。
所有熱烈的情緒,在這一刻,無聲地交疊在一起。
他們沒有說出口,但都知道——
從這一刻起,未來再遠,路再長,
他們也不會再走散。
風夜辰的畢業答辯安排在傍晚時分。
暮色未沉,教學樓的燈光已經一盞盞亮起,柔和的光暈在教室裡投下靜谧而溫暖的氣息。
風夜辰走上講台時,動作一如既往的安靜而利落。
他穿着深黑色西裝,裡面搭配了一件極簡的白襯衫,整個人沉穩得像是一塊未經雕琢卻自然成形的石。
沒有多餘的寒暄,也沒有故作輕松的開場。
他隻是微微鞠了一躬,聲音低沉穩重:
“各位導師好,我是風夜辰,我的畢業課題是關于醫學工程領域的探索與應用。”
PPT切換得極為順暢。
畫面設計簡單,字句幹淨有力,排版嚴謹到近乎苛刻。
風夜辰的講述節奏分明,每一個理論依據,每一個數據支撐,全部精準落點。
即使面對導師偶爾提出的犀利問題,他也隻是微微擡眼,沉着思考兩三秒後,給出簡潔有力的回答。
沒有多餘的鋪陳和解釋,隻有幹脆利落的邏輯線,像是用最鋒利的刀切出的軌迹。
評審席上的幾位導師交換了一下眼神,目光中帶着顯而易見的認可。
張宇航趴在白羽辰耳邊小聲嘀咕:“果然是天選學術體質。”
白羽辰彎了彎眼角,沒有作聲。
夜淩霄靜靜地看着台上的風夜辰,眼神深處也帶着一點淺淡的贊許。
風夜辰,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安靜,穩重,不張揚,但隻要站上屬于自己的舞台,就能讓人無法忽視。
答辯接近尾聲。
風夜辰最後總結道:
“我相信,科研不僅僅是驗證理論,也是拓展邊界的過程。
未來無論在哪個崗位上,我希望都能保持初心,繼續前行。”
他說完,鞠了一躬。
掌聲響起。
不同于之前的歡快掌聲,這一次,掌聲沉穩而厚重,像是對一個真正用實力打磨出來的答卷的尊重。
風夜辰收拾好資料,從講台上走下來。
他走到白羽辰他們這邊,動作一如既往地沉靜。
但當他在經過時,腳步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他偏頭,掃了白羽辰、夜淩霄、張宇航和李明澤一眼。
目光極淺極輕,像一片落在肩上的微風,輕得幾乎無法察覺。
但在那一瞬,白羽辰看見了。
風夜辰平靜眼神底下,那一點不動聲色的柔軟。
像是對這四年時光的道别,也像是對他們之間所有并肩與陪伴的默默感激。
張宇航也察覺了,咧嘴一笑,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李明澤則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眼神比平時柔和了幾分。
風夜辰沒有停留,收回視線,安靜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把U盤收進文件袋,拉好拉鍊,動作一絲不苟。
就像他對待這一場成長之旅的态度——嚴謹、冷靜,卻從未敷衍過一分一秒。
答辯日的夜晚,宿舍樓的燈光比平常亮得更久一些。
白羽辰拎着一袋飲料推開門,張宇航已經癱在床上打滾了:“救命,終于自由了!”
李明澤正坐在桌前,整理答辯資料,聞言頭也不擡:“自由是用畢業證換的,哭什麼。”
“嘿,我這是喜極而泣懂不懂!”張宇航嚷嚷着,撲騰兩下又滾回床上,像條被風吹翻的鹹魚。
白羽辰笑着把飲料分下去,擡頭看了眼跟着進門的風夜辰:“來吧,風大神,今晚特批準入,給咱宿舍添光。”
風夜辰一貫安靜,聞言微微挑眉,沒拒絕,隻是默默接過了飲料,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張宇航立刻一骨碌爬起來,擠到風夜辰旁邊,滿臉賊兮兮地湊近:“風大神,答辯那氣場,啧啧,差點讓我以為你要被直接聘走了。”
風夜辰側頭看了他一眼:“你答辯時激光筆掉地上,差點把我笑死。”
白羽辰一口水差點沒嗆出來。
李明澤終于擡頭,語氣平靜地補了一刀:“史上最花式自救答辯現場,留名了。”
張宇航捶胸頓足:“你們就不能給點鼓勵嗎?我好歹也是靠嘴穩住了全場的天才好不好!”
白羽辰笑着搖搖頭,遞了一瓶橙汁過去:“行了行了,喝一口鎮鎮壓壓驚。”
張宇航接過,哼哼唧唧地擰開瓶蓋,大口灌了一口,整個人像小孩一樣滿足地窩回床上。
風夜辰靠着牆,喝着飲料,目光掃過宿舍這幾個鬧騰又熟悉的身影,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他不是這個宿舍的,但此刻,卻沒有一絲格格不入的感覺。
李明澤坐回椅子上,慢吞吞地總結:“從今天起,大家都算熬出頭了。”
張宇航嚷嚷着舉起飲料瓶:“幹杯!慶祝咱們全部通關!”
白羽辰笑着舉瓶,夜淩霄也微微舉了舉手中的易拉罐。
風夜辰停頓了一秒,也輕輕碰了碰手裡的瓶身。
瓶口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像是給這四年的并肩畫上了一個不算完美但足夠溫柔的句點。
喝着喝着,屋裡又慢慢安靜下來。
張宇航抱着枕頭窩在床角,半眯着眼嘟囔:“下周這個時候,咱就不在這屋裡了吧。”
沒人接話。
窗外的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柔柔地包裹着這一小方世界。
白羽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闆,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
夜淩霄靜靜地坐在他身邊,手指無聲地扣着飲料瓶身,眼神低垂,卻帶着一貫的溫柔和堅定。
風夜辰靠着窗,手裡轉着瓶蓋,側頭看着外面慢慢沉下去的夜色,神情平靜而安然。
李明澤合上資料,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沒有人說“以後要常聯系”之類的煽情話。
因為他們都知道——
真正的聯系,從來不是靠說出口的諾言維系的。
是靠在無數個未來的日子裡,心底悄悄記得彼此,一次次在不經意的瞬間,想起曾經并肩走過的這一段路。
風吹過宿舍門口,帶着淺淺的梧桐香氣。
他們靜靜地坐在一起,笑着、鬧着、沉默着。
在這一刻,所有成長的疼痛和離别的預感,都被藏進了這一間小小的宿舍裡,悄悄發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