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界本就虛無,那生命的延續又是為何?
若一切早已命中注定,那垂死掙紮是否毫無意義?
砂金靠在海邊的岩石上緊閉雙眼,濤聲不斷将這兩個問題翻滾至他腦海裡,腿上傳來濕冷之感,是海水靜默上湧,他垂眼一看又阖上。
恍惚間,即便天色灰暗,他也仍有錯覺,仿若身處那滿是回憶的夢境。
月亮被黑影遮蔽,殘留輪廓,濃郁的夜從上空傾瀉與海水交融,共築一個沒有光明的世界。
下一瞬,他就看見眼前的金色長發女孩看向天空低語,莊重肅穆,仿若在對神明禱告,可偶爾的餘光一撇,又像是在對他說話。
我祝福你,無比真誠的祝福你,祈願你能從數次的離别、艱難的考驗、漫長的折磨中找到自己的靈魂。
我知道前方的路途遙遠又孤獨,你偶爾走偏,我絕不怪你。
我隻希望你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像一個真正的人類。
無論如何,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指責你的狡詐與虛僞,隻要你覺得正确,那就毫無顧慮地去做吧。
我永遠支持你,理解你的一切。
“姐姐,無論哪裡都等不來一場雨。”
砂金的身體被冰冷的海水逐漸吞沒,海浪翻滾的聲音越發洶湧,仿佛下一秒就要順着耳廓灌進腦袋裡。
他舔了下嘴唇,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還是能夠感知到海水的味道。
有海風的鹹腥氣息、海藻、浮木、腐爛的魚,粘膩,潮濕,海水從脈搏彙入,砂金感歎原來人也能這般切實地感受到潮漲潮落嗎?
五髒六腑都被海水澆灌,憑借血肉,脈絡相連,而不至于被沖散,海水的冷驅趕血液的熱。
他呵出最後一口暖氣,連一句再見都不願贈予這個對他從未公平的世界。
這樣強烈的異物感令砂金皺緊眉頭,思緒混亂,過去、現在、将來都被壓縮在一個節點。
從10歲眨眼便至14歲,隻是向前走了一步,再從鏡子裡看着自己,卻是18歲的模樣。
砂金感到身體越來越重,深陷泥沙,可靈魂卻越來越輕,向天空飄去。
他想要這軟爛軀體如腫漲氣球般爆炸,殘塊四散又或是化為灰燼;他想要融化在這無盡的海裡,白骨掩入淤泥,再無人将他放于天平之上計算其價值;他想要沉睡在這并不美好的夢境之中。
隻可惜,在這岌岌可危的虛構幻境裡,就連這片海都是虛假的投影。
可他在失去意識前,仍渴求一個靜谧的死亡。
當拉帝奧發出第6條信息還是沒有回複時,聰明的學者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
他向上層彙報了砂金的失蹤,讓下屬們挨個排查區域,逆着四散逃去的人流,去找向來摸不透行蹤的騙子。
“快回酒店,這裡要崩塌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這裡可是受[同諧]庇護的地方!”
“我的孩子呢?薩利,你去哪了?薩利!!”
“快跑吧,我才從海灘那裡回來,邊境已經開始破損産生異變了,那海水都把好多人淹死在這夢境裡了!”
拉帝奧停下了腳步,側頭看了擦肩而過的那路人一眼,在腦海中提取之前與砂金對話的關鍵詞。
“教授,對我說話可真是不耐煩。”
“我以為你這樣道德高尚的學者不會屑于做這種事呢。”
“現在,我有的是時間好好逛一下匹諾康尼了。”
“對了教授,我聽他們說在海選會場不遠處,有一處新開辟的海域呢,或許我可以在那裡休息一會。”
海灘......拉帝奧皺了下眉,看了眼路标,轉向了另一條路。
在海邊尋找他時,拉帝奧心中仍對自己剛剛那一閃而過的想法感到難以置信。
這可是砂金,熱衷于赢得勝利的賭徒,使人陷入狂賭的詛咒,他有錢有權,地位崇高,還長了一張.......該死的漂亮臉蛋,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想法。
“真是抱歉,我父母還沒來得及教我這些就離開了。不過,感謝你的教導,大學士。”
拉帝奧不知怎的又莫名記起了砂金的這句話,長長地呼了口氣,罕見得煩躁起來抓了下腦袋,想到:不該說那句話的。
他獨自行走在了無人迹的海邊,波濤洶湧的聲響越猛烈,他就越焦急,呼吸仿若被這片海域牽引,虛假的汪洋卻能給他帶來真實的窒息。
不知繞着這片即将陷入混亂的海域找了多久,手腳冰冷,四肢僵硬,他仍不敢稍有懈怠。
又走了大約幾百米左右,拉帝奧終于在一處岩石的縫隙邊緣找到了靠在那裡的砂金。
觸碰到砂金的那一刻,拉帝奧的指尖微顫,對方的溫度幾乎與那冷冽海水無異,貼到胸膛去聽已經很明顯的能夠察覺到心率的極速降低,再探了下鼻息,幾乎已到氣若遊絲的地步。
拉帝奧将自己的外衣脫下裹着他抱起,海水從他的衣服褲腳流下,剩下的軀殼卻輕得像是一碰就碎。
那洶湧湍急的海仿佛帶走了砂金的一切,笑容、呼吸甚至是靈魂,肌膚呈現一種詭異的白,發絲粘膩的貼在臉龐,嘴唇毫無血色,如同一條垂死的魚。
直到将砂金送到星艦上待命的醫生那裡進行急救時,拉帝奧才松了口氣,坐在醫療室外面的椅子上怔怔盯着地面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