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常在生辰的前夜,是個雨夜。
白貴人住處的屋頂不知為何漏了水,宮人一邊冒雨緊急修繕,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屋内的陳設都搶救到一邊。
“姐姐,叫我的人都去你那兒幫忙吧,不打緊的。”花常在趕緊将門外狼狽的白惠文迎進門,又喚貼身宮女去庫房取炭。
取炭的宮女久久未歸。
“許是去年用完了,沒有餘量,上别處找去了?”花常在隐隐覺得不安,“姐姐又穿不下我的衣服,唔......至少先把濕衣服脫下來,擦幹些咱們躲被子裡去吧!”
但她還是更擔心,這樣等下去,白惠文會生病。
她起身去拿了些帕子,“怎麼忽然這樣大的雨呢,打了傘也都濕透。”
直到她伸出手,想擦去白惠文臉上的雨水,才發覺,她的神情很不對勁。
“姐姐,怎麼了?”花常在關切地問。
白惠文隻是在發抖。起初,花常在以為那是被雨淋透 ,過于濕冷才會發抖。可她無光的眼睛,忽然令這個尋常的雨夜,變得恐怖。
明明,她們已經一起找到未來了。
為什麼,一夜之間,她的眼中,隻剩下肆虐的暴雨?
閃電落下,驚雷乍起,冷雨四濺,宮中卻不再有其它的聲音。
人都被支走了。花常在意識到。
“真的......對不起,妹妹......我。”白惠文捂着腦袋開始大哭,支離破碎的言語從她口中溢出,拼湊起來,是百遍、千遍的道歉。
花常在有些焦急,不止為她,也為自己......她好像,死到臨頭了。
可惜這危機感,來得太遲。
小姑娘軟軟地倒在地上,終是沒能迎來自己的十一歲。
......
“姑姑,那兒是什麼地方啊,怎麼貼了那麼多符咒啊,看着怪心慌的。”
一年之後,新進宮的小宮女們排着隊行走,正好經過一座荒廢的宮院。院門外,落了好幾道鎖,鎖鍊糾纏,黃符交疊,襯得四周的氛圍鬼氣森森的。
“噓,都小點兒聲,别驚擾了這滿春園裡的神靈精怪。”掌事姑姑面色嚴肅,卻壓抑不住内裡的八卦魂,冷着臉就把來龍去脈全說了:
“這兒啊,曾住着一個頗受皇上喜愛的小常在,她天真活潑,姿色動人,笑聲比那清風吹拂過的銀鈴還要好聽。不止是皇上,連後宮裡的主子們也很是喜愛她呢。”
“有多美啊?比皇後娘娘還要美嗎?”有心大的家夥好奇道。
掌事姑姑瞪了她一眼,“怎敢妄議主子的,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摘啊?......但。”她又壓低了聲音,“絕對是這位小主兒更勝一籌。”
“為什麼這麼說呀?”宮女們适時捧場,也不往前走了,反而圍成一團。
“是說啊,當時宮中的人們都在傳,花常在,人比花嬌豔,因而,惹怒了久居宮中花神。”
掌事姑姑說到這,便停下了,眼神從左至右劃過,确保宮女們都被深深吸引,這才提起一口氣,用一種幽深的語氣,繼續說道:
“她被花神嫉妒,因而......死無全屍啊!”
“啊!”膽小的宮女被這結局,還有陡然升起的音量吓到,不小心叫了出來,又被其他人眼疾手快地捂住。
“可不敢在廊道上大聲喧嘩,驚擾貴人們啊。”捂她嘴的宮女小聲提醒,眼睛卻心有餘悸地瞟向不遠處,那座剛才經過的,貼滿符咒的宮院。
她在心裡補充道:也别驚擾了花神......咱們隻是聽掌事姑姑講故事,咱們可沒有一點兒不敬的心思哇!
“可,可是,為什麼說是花神做的,會不會是......”那人話還沒說完,便覺自己失言,又及時刹車了。
姑姑哪能不明白她想說什麼,姑姑抖了抖眉毛,示意想聽的人再圍過來些:
“五馬分屍的刑罰,你們都知道吧......那位常在,就邪乎了,屍身比讓五匹壯實的烈馬拉扯還要碎得多!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都埋在不同品種的花叢底下,給花兒們當了養料呢。”
“你們說說,這是人能做到的嗎?這必然是神鬼之怒啊!何況,這滿春園也不是她一人住,還有别的貴人在呢。貴人們,宮女太監們,加起來那麼多人,沒一個人聽到動靜,卻在一夜之間......常在消失了。”
“皇上震怒,常在的屍身卻久尋不見,院内則開始怪事連連......最後啊,還是請動了長清觀的明一道人,施法自土中找到了常在細碎的屍骨,而後,作法封宮,以奠花魂,一切才得以平息。”
“而這裡,也成了宮中的不祥之地......最後就荒置在這兒了。”
故事結束了,宮女們一個個聽得汗毛直豎,不禁自覺重新排好隊,加快腳步隻想快點離開。
掌事姑姑心裡爽了。
當時,她曾親眼所見,一位當值的宮女自滿春園神情恍惚地走出,一頭撞死在宮門。
這可把她吓壞了,那段時間,真是吃也不好睡也不好,不知是怎麼熬過去的。
可不能隻她一人有心理陰影。
她收了收臉上的表情,重新做出嚴肅的樣子,領着宮女們走遠了。
風吹過,輕撩起門上的黃紙。失去粘性的一角,就這樣随着風翻動着。
一隻輕輕的魂魄,就落在屋檐上。
如果能被人看見的話,會發現,那是個小女孩兒,無趣地晃動着雙腿,就和那些翻飛的黃紙畫符一樣。
“真無聊。”她說,“就這樣的破東西,把所有人糊弄得深信不疑,人可真是好騙。”
她換了個姿勢,轉而單手撐起自己的腦袋。
“可惜......”她又說。
“可惜,這些東西,根本阻攔不了我這樣怨念深重的惡鬼呢。”
她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