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拐彎過後,柳暗花明,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這裡是一片蓮池,就快到花開的季節,一支支飽滿的花苞娉娉婷婷,立于花莖之上,随風搖曳。
她曾在這裡,和花常在一起蕩船下水,采撷蓮蓬。雖然是故意做給皇帝看的,但那确實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真實的快樂。
她知道,這片蓮池,看似廣闊,也仍舊被圈于高牆之内。就和她一樣。
但她,會是自由的。
“常在妹妹,你現在,還在嗎?”
沒有人回應。
她脫去鞋襪,赤足踏入水中,笑意盈盈,仿佛隻是想回顧當初的快樂。
“我常在想,為什麼我對你做了那樣過分的事,卻依然能感受到你的魂魄,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是不是你執念未消,遺願未了,魂魄才得以留在人間呢?”
“是吧?畢竟是這樣的深仇大恨......可是,現在壞人都已經得到懲罰,除了我。”
“我的懦弱,我對那個爛到骨子裡的家族的不舍,都變成了最終砍向你的刀。”
“不,其實也不是......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特别好的孩子,你一定不希望我以死謝罪,是我,是我自己太害怕了。”
“我還是如當時一樣的懦弱。”
“如今,遺願了卻,你是不是會消失?我已經不太能再感受到你了......”
白惠文沉默了,腳步卻沒有停下,她撥開花葉,吃力地往池水中央走去。
“我來陪你了,再等等我,我們一起去奈何橋,好嗎?求你了。”
水最終漫過了她的一生。
花常在的确就在一旁。她一路跟着她,走過廊道,走近池邊,走入水中。
她急得團團轉,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是這皇宮内不知因何而存在的孤魂野鬼,她夾于此世與彼世之間,沒有人教她該如何,她的一切全憑模糊的本能。
所以,除了最開始,她還能學着花精有模有樣地吸納靈氣,維持存在,甚至獲得了一點幹涉現實的微薄能力。
卻也無法更進一步了。
鬼魂與花精終是不同,她是沒法沿着它們的路繼續往前走的。
“真是個大傻瓜!”花常在無力地大喊。
怎麼偏偏選了這樣一個死法?若是白绫,她能解開;若是利器與毒藥,她也可以不厭其煩地打翻、推倒。
可這裡全都是水,一整池子的,龐大的水。她無法控制,這麼多的,這麼沉重的,水。
“你們,對,你們能幫幫我嗎?拜托了,求你們幫幫我!”她對着滿池子的蓮花哀求。
可這裡的蓮花并未開智,不會回應。
“你呢?你不讓我害人,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救人?不是要拯救未來嗎?那得先護住現在吧?求求你了,讓我護住我的現在,好不好?”
鬼魂是無法流淚的,花常在隻有聲音在劇烈顫抖。可沒有人幫她,始終沒有。隻有她的呐喊無聲回蕩在渾濁的水中。
為什麼。
她停止了徒勞的掙紮。已經來不及了。
她輕輕環抱起好友的身軀,斷斷續續地哼唱起從前白惠文教給她的旋律。
這麼多年來,她其實一直在她耳畔唱,隻是她不再能聽到。
罷了。
若與自己相見,是惠文姐姐的執念,那自己就在這裡等她。
她會唱歌給她聽,她終于能聽見了。
從此她們一起做鬼,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仔細想想,這不是比做人更開心嗎?她們掙脫了身不由己的俗世,從此之後,便可暢快結伴,遊于世間。
這是好事啊。
花常在這樣想着,在池子裡等了一天一夜。
等到白惠文的屍身被發現,等到寒梅哭着将她擡回,梳妝打扮,封棺入殓。
等到棺椁入土,她還在等,從盛夏,等到冬末,待到又一年氣溫回暖,百花盛開,萬物生長。
她什麼也沒有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