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笑道:“姑娘雖比大錘子客氣多了,但還是不成。書中自有真意,當待真人評鑒。”
那女子也不生氣,笑着說道:“過了我這路,可都兇霸霸的,還是交給我罷。”
那書生隻是搖頭,陸雪卻忍不住插話道:“這位姐姐,你品性溫良,何苦作賊?”她見這女子一直和和氣氣的,似乎不壞,是以開口勸說。
那女子看了陸雪一眼,噗嗤一笑:“好妹子,你這正經人家的身段,又幹嘛要幫這油滑小子?”
陸雪肅容道:“我是不喜歡他,可你們要搶他的東西,總是你們的不是。媽媽說:‘盜亦有道不過是自我推脫,既是竊賊,定有違公正’。”
那女子又是噗嗤一笑,那書生也不住打量陸雪。
那女子點點頭,笑道:“好罷,冤有頭債有主,我隻管尋這小子的麻煩,好妹子,你站一邊去。”
陸雪急道:“不成!他不會武功!”
那女子道:“誰說他不會?”更不打話,身子一傾,向書生襲去,她看着嬌怯怯的,行動卻猛如虎豹。
那書生大叫:“不得了!死人了!”一個打滾,險險躲過那女子的攻擊。陸雪不及上前,密如雨點的銀針向書生射去。
陸雪一聲驚呼尚未出口,書生大叫:“死人了!”微微一弓,長衣脫身,托舉着轉了一轉,将滿天銀針盡皆接住。
那女子冷笑道:“你瞧他還不會功夫嗎?”陸雪見那書生接銀針的手法,娴熟靈巧,比之她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暗自羞慚。
心念未已,二人激鬥未休。那女子似有千百隻手臂,也不知從哪摸出的,周身暗器用之不竭,銀針、飛镖、飛蝗石……交錯而飛,打得煞是好看。而那書生不管女子所用何種暗器,皆是用長衣遮擋,片刻功夫,長衣俨然成了種類繁多的暗器庫。
那書生一面接暗器,一面叫道:“哎喲,擋不住了,擋不住了。”然而總在千鈞一發之時接住。
那女子見他如此作态,暗忖道:“他防守尚有心力戲弄,勿論說進攻。”念及于此,收手跳了出來,道,“嗳,小子,把你長衣送我。”
陸雪猜想那女子是要拿回暗器,正想着要不要提點書生一句,那書生卻微微一笑,拱手道:“有勞擡手。”将長衣擲了過去。
那女子接了,哼了一聲,道:“我輸了便輸了,也不用你美言。”說着望向陸雪,道,“好妹子,你這回瞧到真面目了吧。”
陸雪尴尬莫名,不好答是,也不好答不是。
那女子又對書生說道:“你點到為止,我也提個醒:他們見我也不敵,怕是耐不住要圍攻。好漢不敵人多,最好改道。”
那書生拱手道:“多謝。”
陸雪卻道:“姐姐你反幫我們,豈不是要受同伴責難?”
那女子似笑非笑道:“‘我們’?”
陸雪面上一紅,她原本無心,一時順口,反落了話柄。那女子笑道:“你不是說什麼何苦作賊嗎?我打了敗仗,回去要受責罰,自然要遠遠躲了。”
陸雪聽她欲離綠林,霎然而喜,道:“姐姐若是不嫌棄,可去南陽八卦門。”
那女子笑了笑:“原是名門正派,倒也難怪,”說着忽對書生厲聲道:“你若有負明珠,我薛紅袖的‘亂瀑飛花’非教你嘗一遍。”原來“亂瀑飛花”是她的獨門暗器,這名字雖雅,實則狠辣異常,乃是由一個制作精巧的暗器花盒構成,内置了不同方位的各色暗器,一經發出,便成天羅地網、綿綿不絕,縱使武功再高,也無處遁逃。她見二人為人不壞,是以未施辣手。
那書生恭聲道是,陸雪卻面上飛霞,卻又不好意思駁難。那女子卻格地一笑,飛步去了。
陸雪虎着臉道:“我們也就此别過。”
那書生忙道:“姑娘且慢,小可無禮,先行緻歉。”
陸雪見他道歉,心意微平,道:“好,後會有期。”說畢再不理他,轉身便行,她失了青骢馬,隻好舉步慢行,走不餘時,仍見那書生跟着,不由微微着惱,回頭道,“你幹嘛非跟着我不可?”
那書生道:“姑娘說後會有期,小可不敢不聽,區區名叫歸有期,在姑娘身後,便是‘後會有期’。”
陸雪啐了一口:“你還要騙我?”
歸有期微微一笑,道:“姑娘不信自是區區之錯,不過小可害得姑娘失了坐騎,此地盜賊猖獗,隻怕……”說到這裡,卻住了口。
陸雪心道:“嗯,他是擔心我安危……”雖知了歸有期沒有惡意,但二人同行,仍是心存别扭。
不及多想,歸有期忽道:“姑娘,不必前行了。”
陸雪道:“怎的?”
歸有期道:“我們被包圍了。”
陸雪靜了一靜,果然聽到山林間似隐似現的呼吸之聲,不禁暗暗心驚:“也不知是多少人?”轉目見歸有期神情自若,暗道,“爹爹常贊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是真豪傑,哥哥可以,我卻是做不到,想不到這書生看得文質彬彬,卻有幾分膽色。”
卻聽得歸有期提聲叫道:“各位既等候多時,還不出來?”
跟着聽到悉悉索索之聲,一人笑道:“好耳力!”話音一落,衆人自暗處而出,抄家帶夥,約莫有三四十人。
當中一人瘦骨嶙峋,面有病容,說道:“歸公子,如何?”聽其聲音,正是方才說話那人。
陸雪望了歸有期一眼,心道:“原來你真姓歸。”正巧歸有期的目光轉了過來,目光相撞,陸雪正要避開,歸有期微微一笑,說道:“知道姑娘有許多疑問,若是今日得脫,必知無不言。”陸雪面上飛紅,連忙避開。
那病漢卻臉現怒色,歸有期不答他的話,卻跟小姑娘說閑話,實是沒把他放在眼裡。卻聽得歸有期緩緩道:“歸某小小腳色,倒饒得‘炎帝’蘇正氣親自前來,未免太高看在下了。”
那病漢正是‘炎帝’蘇正氣,是此地炎龍寨的寨主,原叫蘇幾時,因與人相鬥,大敗之後落下病根,特此改名,說是蘇幾時音諧輸幾時,太不吉利。寨中衆人想蘇正氣就是輸正氣,雖說寨主為人沒有多少正氣可輸,可輸字開頭總是不好,改與不改,并無區别,可因他是寨主,無人敢多言。
蘇正氣聽這話大捧特捧了他,臉色登和,說道:“誰不知‘鐵筆狂生’歸有期是楚王座上賓,替王室辦事,誰敢不敬?”
歸有期不動聲色,陸雪卻暗暗皺眉,她原當他是個文弱書生,乍然見他會武,倒還不如何驚訝,知道他是王室門客,卻不由得不驚訝加失望了。要知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行事随心而發,至于什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無非就是圖個高官俸祿,少不得魚肉百姓,一向為衆人看不起。
蘇正氣見歸有期不答,笑了笑,又道:“這次歸公子受了楚王密令,便要去長安,咱們也不敢攔。”
歸有期淡淡道:“既然如此,蘇寨主勞師動衆,歸某卻是不懂了。”
蘇正氣笑道:“公子何必假裝糊塗,你既喬裝打扮,定是送什麼重要物什。咱們也不過想瞧瞧你那筐書。”
陸雪心下恍然:“原來他們以為書中藏物,嗯,倒不知這群人幕後是誰。”蘇正氣如此說話,自然不是為了發過路财。如此一想,心中頗是懊悔,早知是官家内鬥,她也不必趟這趟渾水了。
歸有期沉吟片刻,道:“嗯,寨主當真要看?好。”說着将書筐一抖,掉出無數珠寶,瑪瑙、玉石、珍珠、珊瑚……五光十色滾落一地,顆顆晶瑩剔透,耀眼生花,實不知價值幾何。
蘇正氣眼神一亮,随即強行按捺,但見手下衆人無不兩眼發光,露出賊之本性,不由暗自着惱,暗想歸有期這一手露得漂亮。
歸有期好似沒有瞧到衆人異色,不緊不慢說道:“小可既途徑炎龍寨,自也知道道上規矩,原就奉好了金銀,請諸位笑納。隻不過先前來的個個要書,倒教小可好生費解。小可之書就等同于諸位之金銀,俱是無價之寶,現今金銀奉了諸位,小可便可帶着書上路了罷?”
蘇正氣暗忖道:“他句句提書,難怪那物什在書裡?”更不容他多話,當下道,“不成,書和金銀都留下。”
歸有期叫屈道:“魚和熊掌,焉有此理?”
蘇正氣不耐道:“别緊啰嗦,全留下,人也留下!”再三思量還是留人萬無一失,一努嘴,命衆人抄家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