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煜帶着悶不吭聲的顧淵回到客棧,剛進門的時候就見衆人圍着一圈坐。
顧淵已經調整好對外的情緒,先行一步給他讓開位置。
遲煜腳步頓了下,在顧淵看不到的位置,不自然地摸了下後背。這一路走來,顧淵的目光灼灼,他感覺再多走會後背都得被望出個洞。
遲煜沒跟他客氣,路過人群邊緣,在想上樓梯的間隙,無意間看到了中間那人的樣子。
正是祭祀時代替天神降罰的人,也是他們口中的浩子。
“你看我是誰?還能想起來不?”孫義湊到跟前,幾乎要成對眼似的盯着浩子。
浩子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笑,握起杯子抿了口,“嗯……聽村長說村裡來了幾個外鄉人,不過我一直在忙還沒來得及跟你們打招呼,見諒。”
他刻意頓了下,話音一轉,面帶微笑道:“至于這位小兄弟還真沒見過,現在認識也不晚吧。”
衆人臉色難看,對視一眼。
眼前這人和浩子一模一樣,聲音也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浩子不會這麼客氣,他對誰都是直腸子,還曾因為那張嘴得罪了不少人。
孫義張張嘴,扭頭和衆人交換了個“一言難盡”的眼神,接着回頭對浩子說:“我叫孫義。”
浩子矜持點了下頭,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高子浩。”
“……”
空氣倏地靜默一瞬。
連名字都一樣。
孫義扯過一把椅子坐在他跟前,一副“想不起來我就一直跟你耗下去”的樣子。
試着喚醒他的記憶,“你還記得沒來這地方之前你是做什麼的?”
浩子微微張開雙臂,低頭看身上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祭祀服,然後看傻子似的看孫義,“祭師啊。”
孫義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不是祭師!你家是開超市的,我還去你們那買過啤酒。”
浩子表情變化萬千,非常一言難盡。
就像你本來是男人,突然有天一個人到你跟前說,你不是男的,再好好想想。
所以浩子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
但也沒計較,就當跟前這位脖子帶着身體前傾的人,腦子不太好使吧。
他掃了一圈周圍人表情,除了站在樓梯口的兩人,其他人表情一個賽一個難看,好似孫義說的是正确的,他幹了這麼多年的祭師實際是個開超市的。
……真夠荒謬的。
浩子沒打算跟他們長聊,本來就是祭祀完後被他們半忽悠半拽到客棧的,簡單敷衍幾句就起身,“我還有事,恕不能久陪,先走一步了,咱們改天再聊。”
孫義還想再攔,被一個聲音打斷,慢慢松開了手,隻能看着人越走越遠。
身後傳來嘈嘈切切的交談聲。
“你确定他是浩子?會不會是巧合,隻是看起來像?”
孫義急了,“是不是真的我能不知道?他胳膊上有條疤還是他媽拿鞭子打出來的!”
快走到門口的浩子聽到這話,下意識摸了下胳膊。
那人說的沒錯,他胳膊上的确有條疤……不過想不起來在哪弄的了,從他記事起這疤就已經在胳膊上,這麼多年過去,要不是屋裡人說的這一嘴,他還想不起來。
他搖搖頭跨過門檻,還在想:“怎麼還亂給人扣身份呢。”
走了幾步他忽然沒來由的很想扭頭看看身後吵鬧的屋子,但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兩種思維較量,等到他再想回頭看的時候,客棧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風一吹,感覺到眼下有兩行清涼。
合歸山大祭師摸了下臉,覺着真是青天白日活見鬼了。
—
孫義目送浩子走遠,轉身走到他剛才坐的椅子上,一個人盯着地闆看了好久。
衆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看着昔日好友變成現在的樣子,和他腦子裡兩人在現實生活中自如的交談,顯得像是一場夢一樣。
半晌,他帶着前所未有的語氣說:“他就是浩子,我不會認錯的!”
遲煜從樓梯上下來,到他跟前,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更像是念課文:“他人還是浩子,但靈魂不是了。”
孫義茫然擡頭。
遲煜扁了下嘴,這事解釋起來比較繞口,他不想多說話,朝跟着下樓的顧淵指揮道:
“你解釋。”
顧淵笑着點點頭。
孫義視線焦點又換成了顧淵。
顧淵循循善誘道:“你們那天是見他混在侏陰堆裡的,看清他長相了麼?”
孫義似乎是在思考,片刻,搖搖頭,“沒,我光掃了眼,見他穿的衣服了。”
說完他就聲音拔高很多,又說了句:“黑臉見了!不過他現在已經……”聲音越來越小。
已經成侏陰了。
顧淵又說:“在樣貌還沒發生改變的時候,是還可以召回的,如果樣貌改變了說明已經是侏陰一員,并且是死物。”
“從剛到這邊的第二天早上,你們說浩子消失了,從那天到現在,他經曆了什麼誰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當時确實死了,但後來又活了。”
話确實拗口,難怪遲煜不想解釋。說完衆人都懵了。
什麼叫死了又活了?
死了還能活?
真要有那奇效先前村裡人怎麼還會死那麼多?
顧淵明白他們在想什麼,說的更好理解一點,“侏陰也分三六九等,高級侏陰會變化成人的形态來蠱惑人,也會寄生在人體裡,操控人的記憶和大腦。”
“當然也會保留一些原主的習慣,但是記憶和身體還是很好篡改的,所以就會出現你們說他以前是開超市,而浩子覺着他這麼多年都是祭師。”
“是侏陰把他記憶給改了,占據他的大腦,在不知不覺中替換成另一個身份。”
“浩子當時确實是死了,但是靠着侏陰寄生,又活了,所以他身體沒變,活的是他體内的侏陰。”
衆人磕磕絆絆總算消化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