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潞複低下頭。
秋餘甘見其變換目光,再瞧。
突然對視。
“...我、我最近心情不好,沒顧及到你,你别介意。”沉默幾秒後,秋餘甘嗡嗡嗡嗡地說話如蚊子音。
“嗯哼...我當然沒介意。”崔潞噘起嘴。
好吧,她其實超級介意。
秋餘甘不和她說話就算了,甚至還拒絕她媽媽煮的雞湯,沒品味的秋餘甘。
“真得嗎?”秋餘甘眼中水色未褪,緊張兮兮地瞪着,像那個要哭不哭的黃臉emoji。
“現在不介意了。”崔潞去攻擊她的腰,掐兩把解氣,“不開心啊,正好過幾天誓師大會後就要撕書了,你趁機發洩發洩,臨考前嘛,不要堆積郁氣。”
撕書。
這兩個字出現在秋餘甘耳中時,她才意識到十二年時間如雨,即将下到晴。
當第一把卷子被扔出窗,歡呼似鷹擊長空的振翅聲翺翔天際,猩紅的卷面分數是它的眼,黑色的或方方正正或數字或字母的精血綿延,淚水、用完後再用完的寫字筆、無緣無故的胸悶、責罵...造就鋼筋鐵骨。
秋餘甘攜手與汪去苦立在樓下,鋪天蓋地的紙屑白雪般紛飛,她抓起幾堆往上抛,随同學們大叫。
宣洩歸宣洩,可她要利用高考後的時間給人補課,資料有用,況且即便光是賣給下一屆學生,亦能得個好價錢。
幾日後,學校雇車送所有挖來的學生去考場,包下住酒店的費用,每個司機都姓馬,馬到功成。
2015年6月,十二年的懷胎一朝分娩,脫離羊水的高考新生兒們邁出考場,關口外的明天難以測算,正如嬰兒啼哭時,究竟是在哭得見新世界的喜悅,還是在泣生長路漫漫,誰也不知。
但總歸來說,寒窗苦囚們擁有了一時一刻一分一秒的自由。
大赦天下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新生是新世界的包容,可有的新生卻是新世界的宣判。
考後,秋餘甘隻好回家住。
她軟硬兼施,一邊仍拿學校的獎金當借口,一邊說想補貼家用出去打工,然而事出意外,這次竟沒說動劉父。
劉父難得清醒,但大概是酒精吞噬大腦,即便還未飲酒,也舌頭碰牙齒,說話模模糊糊存在吞音,似電量耗盡的機器人。
“祥祥啊,是這樣,你爸爸心疼你,不希望你離家太遠。”孫芸見丈夫這般,跳出來勸秋餘甘,“等成績出來報考,你要報考咱們本市的學校啊。”
“學校不會讓,本市哪裡有好大學,學校招收我是為了打廣告,而且當初校長說過,倘若我高考失利,要賠付這三年的生活費。”
秋餘甘眸色冷得吓人,可笑容溫和如常。
“所以,還有下一年。”劉父打個響指,示意孫芸給他拿酒喝,喝下兩口,渾濁的眼珠子盯住她了,“你照常報考學校推薦的大學,但别去,複讀,然後下一年報考本市的學校。”
劉父已得知趙家的醜事。
他不準備也當白白培養出個孩子,卻讨不到回報的蠢人:“正好你江蘇弟弟下一年高考,你們共同考,然後上一個大學,知根知底,上完學後把婚結了。哦對,你孫阿姨同意了,她很喜歡你啊。”
一如既往,劉父推孫芸到身前。
這話荒唐。
饒是秋餘甘再能忍,都恍惚了一瞬間。
“咣當——”
酒瓶子碎在她腳邊。
夏日天熱,老居民樓裡的家家戶戶均愛開門,隻留個紗簾擋蚊蟲,不隔音。
汪去苦從隔壁沖進來。
“你這個賤小子,你進我家幹什麼?”劉父爆發了,找到借口罵人,“你們兩個年紀輕輕不學好天天膩在一處,賤男賤女,不要臉啊。”
孫芸心疼錢,想攔住他摔東西的動作,卻被推到邊上,差點跌倒。
劉父越說越自覺占了上風,大罵道:“你不要攔我,你平常總說我該當嚴父,現在我要教訓小孩。”
一個茶杯直朝秋餘甘飛來。
汪去苦眼疾手快,摟住她撲到牆角,碎瓷片迸濺,劃得他腹部滲出鮮血。
“好了老劉你這是幹什麼,你也是,你不要管别人的家事。”鄰居趙父背着手過來拉架,扯走汪去苦。
秋餘甘緩過神。
她朝汪去苦比比嘴型,示意手機聯系,随後假哭着妥協。
劉父關她進屋子,先鎖窗戶再反鎖房門,收走身份證:“你乖乖待着,否則我立即送你回老家嫁人。”
幸好沒給她買過手機,否則指不定惹出多大亂子。
他洋洋得意,仿佛關的不是秋餘甘而是秋霞,時隔多年,可算扳回一局。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
秋餘甘扒住因為被撬開而扭曲的窗框,嘴咬火柴盒,一劃一丢,随後攏緊裝着零錢、備用證件、從黑網吧店主王叔那淘的二手電話的背包,縱身躍下。
傻籃子劉建國,燒“死”你。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