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裹緊了衣服,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像是把合身的不合身的衣服一股腦兒全給套身上了,整個人因為衣服的緣故胖了一圈,所有口袋也都是鼓鼓囊囊的,瞧着臃腫得很。不知因何緣故(也許是穿得太熱?)他額頭不斷冒着汗。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拉開拉鍊,松一松卡着脖子的衣領。
于聲曾檢查了更衣室内所有的櫃門,觀察過不同櫃子裡的補給。在一定程度上,尺碼不同的衣物可以作為參考用來鎖定體型差較大的玩家。但遇上像塞勒斯這樣身材偏瘦,身高與灰、自己、性格沖動的平頭男、程爸爸幾人都接近的玩家,那麼各人在服裝尺碼的選擇上幾乎無法體現差異,自然也不能憑借服裝斷定病症與身份。自己當時是通過他矛盾的說法方式、照片的形似做出的推測,屬于一半猜一半詐的,若非塞勒斯自己沉不住氣,他未必能斷定塞勒斯就是得了衰老之病。
如果所有的櫃子都像他和灰的櫃子一樣把殺人魔、自戀這樣的病症擺在台面上展示,恐怕就不會有後面的麻煩了。實際情況與期望背道而馳,櫃子内的物件雖與病症有關聯卻很難說是一目了然,撇開一些分散的零食,有的櫃子裡隻有多餘的衣服與鞋襪,除去這些幾乎是空的,許是大部分具有辨識度的東西已經被櫃子的主人拿走了;有的櫃子裡擺着一疊疊的試卷,獎狀,五顔六色但沒有标簽的藥罐;有的櫃子像個巨大的垃圾桶,裡面塞得亂七八糟什麼都有……
眼前這位什麼都往身上穿的玩家,倒是讓他想起了塞得跟垃圾桶一樣的衣櫃。
此外,他還注意到一個細節,對方手指縫隙有血痕,是新傷,最多不過一日。
齊整的傷口與走廊持刀的章哥相似……
同樣是因抓握手術刀時不慎被開刃的一端割傷。
于聲視線上移,注意到此人袖口露出一小節襯衫的衣角,上面染着深色的污漬。
是他自己的血?還是……
“!”
變故隻在一瞬間,室内的照明驟然消失,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有東西不慎掉落在地上,發出悶響。
于聲判斷,落下的是本子。
黑暗容易潛藏危機,也容易造成恐慌。
而黑暗裡乍現的光,此刻正描繪着驚悚的一幕。
牆面上,天花闆上,地面上,密密麻麻鋪滿了人類的眼球,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瞳孔睜得幾乎要破開眼眶,直勾勾地注視着無路可逃的人,連玻璃體上蔓延的血管紋路都清晰可見……
“媽呀!”塞勒斯驚呼,當即原地起跳,恨不得腳趾不沾地漂浮在空中,隻為逃離噩夢般的眼球空間。
于聲迅速判斷,“不用慌,是夜光海報,地闆是同樣的夜光圖案。”
看着恐怖,不會動。
可惜他的話沒能安撫所有人。
仍有人驚叫着沖牆壁大喊:“啊啊怪物,你怎麼沒死!你怎麼會活着!我親眼,我親手……你怎麼沒死!他說的沒錯,你果然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是混在我們中間的怪物!你要害我們,你要害我們!我要離開這裡,讓我離開這裡!”
窗簾刷得打開,從隔開的空間另一頭慢騰騰地走出一個人,步履蹒跚而沉重。此人身着髒兮兮的白大褂,頭頂挂了個燈,像是牙醫用來照明的設備。他的臉部表情十分僵硬,肌肉動不動出現不自覺的抽搐。一張形如枯槁的面目上隻有一隻眼睛是完好的,正在上下左右快速旋轉着,另一隻眼睛已經被刮去,徒留一個黑黢黢的空洞和下垂的血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送走一批體檢的病人,遲到了遲到了。”獨眼NPC用半機械半人聲的沙啞嗓音向衆人敷衍地緻歉,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笑眯眯地說,“禁止高聲喧嘩,讓我看看剛才是誰不聽話高聲喧嘩了?
“!”
憑空而現的巨大利爪伸縮向前,一把抓住了方才大喊大叫的青年的肩膀,砰地将人掄到在地,呼哧呼哧拖向窗簾那一頭。于聲往前一步試圖阻攔悲劇的發生,不料竟被一股極大的力道猛地拽住了手,拽的還是他剛折斷的手。他倒吸一口冷氣,扭頭看向阻止自己的人。
塞勒斯毫無歉意,說得理直氣壯,“你不能走,你得留下保護我。我剛才也高聲說話了,萬一那NPC也要抓我呢。”
于聲,“你——”
隻一秒的耽擱,人已經被巨手拖走,窗簾關閉,隔絕房間的不了像是鋼鐵鑄造的一般,任人怎麼敲打都紋絲不動。
窗簾那頭,傳來獨眼NPC的安撫聲,“乖乖别叫,完成視力測試就能離開了。”
與此同時,天花闆降下巨幕,在衆人面前展開,将空間另一側的現狀展示于人前。
青年單眼蓋着布,人被無數綁帶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五米開外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标準視力對照表,上面整齊排布着不同朝向,大大小小的E字。這是一種早就被淘汰的古老測試視力的方式,需要人工操作。被測試人員通過自上而下回答出E字的正确朝向,對應自己的視力水平。
獨眼NPC擡起一根細長的金屬棒,指着視力表慢吞吞地說,“我指這個E字,你啊就告訴我缺口是朝哪個方向,很簡單,懂了嗎?”
青年在一陣慌亂之後終于意識到自己無處可逃,總算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
獨眼NPC滿意地颔首,舉起手中的棍子指向最高處的一個向上的E字。
字很大,青年看得清清楚楚,他回答,“上。”
獨眼NPC:“很好,正确。”
他手中的細棍又往下移動了一行。
青年遲疑片刻,回答,“下。”
獨眼NPC:“唉,你又說對了。”
他手中的細棍再度往下移動了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