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一個四肢健全,瞧着沒病沒痛的美貌青年,眼神專注,态度平和地蹲着打量于聲犯頭疼,半晌,除了一句“您是不是傻”的無禮詢問,再沒有做出任何符合社交禮儀的行動。
他既沒有關心夥伴的健康,沒有伸出援助之手攙人起來,也沒有伸手撈一把摔在一旁的椅子請人就坐,甚至都沒想起來要從百寶箱一樣的口袋裡拿出瓶礦泉水問對方要不要喝口水。
他隻靜悄悄又格外明目張膽地注視着眼前人,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有那麼一瞬,于聲覺得自己像極了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正被人隔着玻璃培養倉,從頭到腳仔仔細細觀測着。
是的,是觀測。
不是關懷、關切、關注之類沾染了情感的注視,而是一種幾乎客觀的觀察,帶上了點兒隔絕人情世故的冷漠與幾乎科學的态度。
于聲幹巴巴地回了句嘴,“我不傻。”
若不是灰現在手上沒有提刀,他差點就要被自己源自本能的危機意識給說服了,比如,認為對方現在很想切開自己的前額,做點什麼。
灰對此毫不知情,自顧自說着,“那您應該知道,人不能亂吃東西,更不該用臉吃。”
您額頭的芯片再不取,就取不出來了。
您的時間不多了。
于聲默默掀起眼皮,回望那雙眼睛,再次幹巴巴地回了句,“我沒有用臉吃東西。”
這麼想着,于聲深感疑惑。
這份困惑并非源自對方從來怪異的表現,而是對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本身存有疑問。
灰的行為,是古怪的,本該令人不快的,足以勾起常人細思極恐的後怕……
但自己不排斥。
自己竟然不排斥。
不覺得危險,不覺得煩躁,不覺得有必要做出最低限度的防護來自我保護。
他對自己偶爾找死的行為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但絕不适用當前這種情況。
他也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他人的态度,周圍世界的變化,自己的心境……他可以理解,隻是不太願意接受。
尤其不願意接受目前這份接近于歡迎的不排斥。
大概……是頭疼的腦疾讓自己鬼迷心竅了,一定是這樣。
否則他怎麼會……居然有些享受這道有些冒犯卻仿佛獨屬于自己的目光。
他不記得自己,不認識别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經曆過什麼,也不明白前方有什麼值得期待。他不記得自己的家,不記得自己的來處,回家、離開,在他聽來隻是合理卻空洞的詞彙。
他沒有着落,隻按部就班做着應該做的事,渾渾噩噩。
但這雙眼睛看到的他完全不同。
這雙眼睛記得他,灰色的波瀾裡映出的他:是完整的,正常的,柔軟而無堅不摧的……
他在意這雙眼睛裡的自己,也開始在意起這雙眼睛的主人。
他明明剛出言否認了自己傻,現在卻立刻被飛速運轉的腦子打了臉,不可控的意識到自己的降智情況難以回避。
“……”
于聲無奈,鬼使神差擡手,用手掌輕輕推開了這雙過分漂亮的眼睛,打斷了某種似乎連系統也無法屏蔽與斬斷的,難以名狀的鍊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