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過,春天遲遲不來。楊若守在徐奶奶的床邊,透過窗戶出神地望着院子裡的那棵梨花樹,微熹晨光披在枝幹上,梨花樹隐約有了欲發的生機,可她卻怎麼也回憶不起花開的樣子。
聽到咳嗽聲,她這才将神思從梨花樹上收回,扶老人家起身,輕輕拍着老人家的後背,待老人家咳嗽聲稍止,又将一個枕頭放在老人家背後,調整成能舒适靠着的角度。待一切做完,才開口關切道,“您醒了?渴不渴?天色還早,我去給您倒杯水,喝過水再睡會吧?”
徐奶奶其實早已醒來,看了好一會她望着窗外發呆的樣子,見她神色寂寥,怕她越想越深,又免不得難過一場,才出聲攪醒她。聽了她的話,點頭又搖頭,“不睡了,馬上就有睡不完的覺了,不差這一時半會了”
楊若倒水的手微頓,又很快斂了情緒,将杯子遞給老人家,笑得像往日一樣乖巧,“您瞧您,又說這樣喪氣的話,您身體好着呢,再養些日子,就能下地走路了。我昨晚夢裡去了閻羅殿,閻羅大人說您是難得的大好人,日子還長着呢”
“你這丫頭,又說些胡話來逗我老婆子開心”,徐奶奶笑着摸了摸楊若的頭,将杯子放在床頭,又拉過她的手摩挲着,“奶奶活到這把歲數,沒什麼放不下的了,不能讓你任奶奶等我太久了”
她其實知道徐奶奶情況不大好。人上了年紀最怕摔跤,一旦栽倒在床,别的病痛便也齊齊找上門。但她舍不得老人家,隻得說些寬慰的話哄騙老人家,也哄騙自己。可老人家比她不願受哄騙,知足地笑着,說沒什麼放不下。
老人家這輩子吃了那樣多的苦,卻笑得這樣知足,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可我還沒跟您學會做風筝,我和林姐姐說好了的,我們說好了要和您學做風筝的”
提到林希,楊若更覺自己的人生盡是無望,留不住疼愛自己的老人家,救不下苦海深陷的愛人,求不得母親的諒解,眼淚于是更加止不住。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徐奶奶見她哭出來,終于放了心。
許久,楊若哭聲漸止。徐奶奶拍拍她的手,“走,扶我去院子裡”
老人家手上的繭子刮過她細嫩的皮膚,格外溫暖,她情緒稍微緩過來,勸道,“這會兒天涼,晌午暖和些了再出去吧”
“不妨事,穿多點就行”,老人家很堅持,“趁我這會精神好,教你做風筝”
楊若望着老人家那雙做過苦工拿過槍種過地的手,粗糙、幹枯、脈絡都清晰地突顯出來,好似稍稍用力便會碾做碎末,但她握着自己,又好似有千鈞的力量。猶豫間,又聽老人家歎氣道,“年紀大了,丫頭也覺得我不中用了”
楊若見老人家不高興,忙哄道,“那我再給您穿兩件衣服,穿好了咱們再出去”
老人家這才配合着她穿好衣服,讓她扶着去了院子。
徐奶奶精神頭難得地一整天都很好,兩人隻中午吃飯歇了會,其餘時間徐奶奶都在教楊若做風筝。夕陽西斜的時候,楊若的風筝終于做得像了點樣子。
徐奶奶看着楊若收拾院子裡的雜物,輕輕撫摸着懷裡做好的風筝,開口道,“這是阿徐最愛的風筝樣式。要不了多久就能放風筝了,剛巧帶給她,她看到會開心的”
楊若剛想開口,便被她擺擺手,截住了話頭,“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不必勸我。你若是真的念着奶奶,就答應奶奶幾件事”
楊若知道應下老人家的身後事,比幾千句寬慰的話都更能讓老人家安心,便鄭重道,“奶奶,您說”
“以後要是回家的話,就替我看看這棵梨花樹,要是趕上花開,就折一枝花去看看我們”
“好,您放心”,楊若不願這麼快和死亡迎面撞上,還想掙紮,“我和林姐姐還要吃您做的涼拌梨花、梨花羹、梨花豆腐湯、梨花炒雞蛋、梨花香饽饽......”
“将我葬在你任奶奶的附近,不用太近,能看着她就好”
還是躲不過,楊若報菜名的聲音戛然而止,聲音帶着壓抑的哭腔,在徐奶奶身邊蹲下,仰頭望着徐奶奶,應得認真,“好,奶奶,我記得了”
“好,好”,徐奶奶慈愛地摸着楊若的頭,“那我就隻放心不下你和林丫頭了”
楊若怔愣片刻,将頭埋進徐奶奶懷裡,“您放心。我們會好好的。我會等着林姐姐。不,我不能一直等着,我會走回到她身邊去”,楊若語無倫次起來,“林姐姐說了,說她會照顧好自己。我和林希,我們,我們......”
徐奶奶拍着她的背,幫着她平複情緒,語氣帶着哄孩子的寵愛,“奶奶要你答應奶奶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