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一早上都亂哄哄的,林希看着護士慌亂地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又慌亂地跑出病房,幾名醫生急匆匆地跑到病房,在王青床前停了許久,最終搖搖頭宣判了王青的死亡。
林希在混亂的人群中望着王青,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地上和床上都是嘔吐物,面色發青,瞳孔散大,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嘴角卻帶着安甯的笑,看起來就好像是在最後一刻,她的力氣隻夠将她的嘴唇牽動到她想去的位置。
她應該是開心的吧。
面對這樣凄厲詭異的場景,竟然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林希自己都覺得詫異。她在藥效發作的那麼長時間裡,強忍着劇烈的疼痛,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該是多麼強烈的死志,強烈到生怕任何人阻斷她的死程。
林希默默地在心間和王青告别,在護士清理她的床鋪之前,取走了她枕頭下的雜志,珍重地收了起來。
王青的家人是三天之後來的,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年輕男人,應該是王青的父母和哥哥,每個人都風塵仆仆,面上壓抑的痛苦不似作假。
既然如此關心女兒和妹妹,那當初為什麼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千裡迢迢地将她送到了這裡。林希想不明白,也無意求證,這人間,各家有各家的苦與難,何況人死如燈滅,再去深究已無意義。
林希再三思索後,還是将那本雜志從櫃子裡取出,遞給那個年輕男人,“這是她最喜歡的書,給她帶上吧”。
男人接過她手裡的書,感激地向她笑笑,扶着父母離開了。
林希對王青的死閉口不談,照常過着自己的日子,照常吃藥,照常電療,照常嘔吐與抽搐,照常在嘔吐與抽搐過後,拼命地吃飯睡覺,拼命地活下去。
就像王青從沒活過,因此也沒死去一樣。
也有不一樣的地方,病房監管更加嚴格,每次發藥護士必定要看着她将藥咽下去才作罷,還再次檢查了她的行李,收去了許多物品,包括那隻跟随了她很多年的鋼筆。
她答應過王青,等她把她和周盼兒的故事寫完後就給她看,她還沒寫完。她現在才明白過來,她将沾血的往事講給她,不是傾訴,而是告别。
她發覺自己的頭腦越發遲緩起來,偶爾可以掌握自己思緒的時候,王青最後的樣子就會盤旋在她的腦海裡,她總是想,如果她不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絕望裡,如果她多關注點王青,會不會不一樣,這樣想的時候,又懷疑自己是否有那樣的權利說些要将王青困在這個世間的話。兩股想法不斷地打架,她的精神随之更加糟糕。
偶爾孫萍在她的哀求之下,會偷偷帶筆給她,她就繼續寫王青的故事。隻是從前熟識的字常常捉迷藏一樣在她大腦裡橫沖直撞又消失不見,她怎麼也找不到捉不住。胳膊上傳來的刺痛令她精神清明起來,霧一樣的大腦有了出口,她借由這染血的痙攣保有清醒的權利。
她很快連這種權利也喪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