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鲸先生噴了個泡泡,假裝聽不到。
吳遊看着畫庭因的輪廓。
他其實長得并不完全像鲸,他并沒有那種龐然中帶着溫厚敦實的“鲸魚感”,反而更多像龍。
有淬過寒冰、逆着時光的瑰麗感。
這樣一個家夥竟然學着【時間正面】的鲸魚們噴泡泡。
吳遊想着想着笑起來。
冰藍的海水和初雪一樣剔透凜冽,一溜冰淩挂在池壁,像時間結成的大樹上冰冰涼涼的松針。
鲸魚們靠近棧道。
房間另一邊的升降機上,有建造員正穿着防凍服往冰寒的池水裡運送漂浮球和泡沫賽道。
一隻泡沫球飄到了畫庭因尾巴尖附近。
龍鲸先生隻把眼睛露出水面,一汪一汪的淺藍色水花漫過他的鲸吻。
吳遊覺得他可愛極了,就像個草原上挖洞出來照陽光的土撥鼠。
吳遊把報紙卷緊,當作玩具小錘子,‘吱呀’‘吱呀’地敲龍鲸先生的頭:
“那邊一條是那個白先生,對不對?”
畫庭因點了點魚頭算是回答。
地球上三分陸地,七分海洋。與之相反,時間背面三分海洋,七分陸地。
物種在時間的正反兩面同樣繁茂。
在時間正面,具有智慧的生物——人類思考、創造,發展出豐富的文化和社會結構。
而在時間背面,同樣難以計數的高智慧的鲸類與鲨類是那廣闊冰洋的主人,神奇而瑰麗的海底世界裡“萬物生智”,卷起的浪潮間潛藏着倏爾明滅的呼吸。
人類并非是宇宙中孤獨的獨行者。
“讓我猜猜,也許很久以前,就有時間正面的生物潛渡到背面,對嗎?”
吳遊把畫庭因的龍須系成蝴蝶結,“裡面有一隻虎鲸?所以後來的後來,就有了與他們類似的你們。”
畫庭因正在踢那隻泡沫球,聞言敷衍地拍了拍尾巴以資鼓勵——
魚頭不用學生物。
隻要是吳遊說的,那就都算對的好了。
至于另一邊的那條——
白莫聽不僅模仿了虎鲸的外貌,似乎也模仿除了這些調皮生靈的脾性。
虎鲸先生露出水面,短萌的尾巴尖像個香菇。
“我也要吱呀錘子。”虎鲸先生對桑黎哼哼,“畫庭因有,我也要。”
桑黎:“……?”
咕噜咕噜冒泡說什麼呢?
一朵小浪花被白莫聽拍上欄杆,打濕了桑黎的頭發。
“這個?”
桑黎指了指自己的烏黑的發尾,雙手掬一捧海水,澆在虎鲸先生頭頂:
“魚不需要頭發。所有的魚——包括屬于哺乳動物的鲸魚,都沒有頭發。”
桑黎摸摸他頭頂,“你是一個可愛的秃頭小魚……”
!
白莫聽把鲸吻整個立起來,冰霜瞬間爬上池壁。
他緊緊盯住桑黎。
他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詞!
“……喂大的好孩子。”桑黎及時拐彎,“呼。”
白莫聽:“……”
總感覺這個人類的語序怪怪的。
“他們不能隻待在這個池子裡。”吳遊偏頭看向桑黎,“我想給他倆找一片大海。”
……
海風垂落。
吳遊和桑黎全副武裝,穿上監測站獨有的防凍設備。
輕便耐磨,防風又保暖。
巨大的特質防風鏡表面不沾雪花,戴上之後裡面的視野十分神奇。
吳遊舉起一隻手,五指張開又并攏,她透過指縫能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落向冰川。
有捕獵員上前,幫助她們系好通訊、照明和應急呼救的設備。并把紅色的牽引器交到她們手上。
“我做夢都想和鲸魚一起去海上,”一個捕獵員向她倆說,“人類從未有過這樣新奇的視角。”
“計時一個小時。吳遊從東海岸出發,桑黎從西海岸出發。”
霍橙把兩捆熒光彈力背帶給她們扣好,叮囑道,“極夜來了。天氣不一定十分平穩。巡遊期間,不會有捕獵員打擾兩位鲸魚客人,我會在終點等你們。你們自己注意安全。”
“有問題随時叫我。”霍橙隔空點了點吳遊,“尤其是你。老孟托我傳話給你——‘别搞什麼新花樣’。”
“老師還是關心我啊。”吳遊感慨道,“幫我把這朵花帶給他老人家。”
霍橙接過,吳遊的體溫把它捂化了一點——那是一朵用冰雕刻的康乃馨。
邊緣微微有紫紅色蔓延開來,霍橙覺得它像那天的落日。
“我凍的時候加了一點藍莓果汁。”
吳遊貼心地解釋道,“從我早餐份額裡省下來的,希望老孟看見它就能想起我宣誓成為研究員時,激動得發紅的臉。”
……估計隻能想起無數次,他被你氣得通紅的臉。
霍橙默默想。
“注意安全。”霍橙說。
吳遊和桑黎準備出發。
她們轉頭。
跟随着她們的無人機升上天空——
從空中看,東西海岸交彙于茫茫一點。
無數人聲遠去,矗立億萬年的冰川曠世已久,目睹了無盡的貯藏、暗淡與重盛。
人們稱它為‘過去’。
廣闊的寒風呼嘯着穿過冰川。
離冰川不遠。
屬于極地監測站的科考船遠遠停在極地海正中。那裡無數人在忙碌,間或感慨,又或期待。
人們叫它‘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