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被她緊緊握在手中。她跟着畫庭因高速下潛,水越來越冰寒,吳遊覺得手腕幾近麻木,她這時才感覺到冷。
他們穿過遙遠的看不見邊際的冰川群。
路過一群毛茸茸的地面生物。
“那是企鵝。”吳遊附在他耳邊說,“他們擠在一起,度過漫長寒冷的極夜。”
“好醜。”
終于,畫庭因停在一片雪地前。
雪地的盡頭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冰川,向上直達黑色的夜空。
夜晚依舊波瀾壯闊,仿佛并不在意時間的翻轉或是塌陷,鋪滿極光的星辰一如既往降臨在人間。
“上來。”吳遊拽着畫庭因的手,把他拖上岸。
這是一條陌生的路,從62号冰川的小雪屋出發,他們繞了一個大圈。
吳遊甩着D3329上的水——幸好穿了一層保暖衣。2094年的保暖衣有非常良心的設計和質量:設計組加了絕緣、發熱和防水的性能在裡面。
“快到人類監測站了。”
這似乎是29号冰川。吳遊艱難地辨認。
“監測站被它擋住了,隻要穿過面前的堅冰,時間橋就在27号冰川的對岸!”
畫庭因沒說什麼,他爬上岸,抖抖身上的水。
吳遊這時才看見,他臉上身上全是傷口。
她心疼地摸摸畫庭因,好堅強的魚頭。
畫庭因沒拒絕,他指指前方,冰川上有一處狹小的縫隙:
“我們進去。”
“冰隙?”吳遊看看他,入口處橫着一小段珊瑚枝,落滿了雪,“你想從冰川間穿過去?”
“你的槍炸不死他。”畫庭因微微彎腰,他第一次感覺到‘冷’,還有什麼東西正從他腰間滴落下去,“會追來的。我們過去,這裡是你們一直在找的‘渡口’的後面,冰川裡有能救你們的東西。”
吳遊卻敏銳地捕捉了他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吳遊拉住他手腕,
畫庭因搖搖頭,把她推開。深紅色的眼睛裡和往常一樣沒什麼情緒。
“受傷了。”吳遊聲音在抖,“什麼時候?”
畫庭因穿着一身黑衣服,又站在黑夜裡,縱使有漫天極光,吳遊很難看清他腰間有多少血。
吳遊伸手過去,隻摸到了溫熱的水珠。
全是血。
“我給你包紮。”吳遊開始在自己的口袋裡翻來翻去,“我有繃帶,我每天随身都帶着應急的東西……别怕,别怕。”
他輕輕擺擺手,向吳遊伸出手心,靠近手腕内側,有一個用筆畫上去的小小太陽。
——那是吳遊畫的。
“你怎麼這麼喜歡畫畫。”
那時在監測站,吳遊笑笑,奪過他手裡的筆,第12次阻止他在老孟的‘龍鲸觀察報告’的背面寫寫畫畫。
“太陽。”吳遊把他拉過來,用紅色的防水筆給他畫了一個小小的、像棒棒糖一樣的太陽。
“你知道,為什麼你的名字叫‘畫庭因’嗎?”
他記得吳遊對他說。
“因為太陽,”吳遊溫暖地彎了眼睛,“庭因的縮寫是‘TY’,‘TY’還有一個名字是太陽。”
畫太陽。那時他低頭看着手腕。
“太陽。”畫庭因說,“你别害怕。”
人類是這樣。
他們總是無緣無故難過。他曾經用人類的眼淚做過時間球的内核。
人類的眼淚也是時間。
一段飽含惦念和祈願的時間。
“害怕什麼。”吳遊用最快的速度把繃帶給他纏好。血珠順着吳遊的指尖往下淌,吳遊悄悄擦掉它們和眼淚,“說點好話吧。”
“去冰川裡,”畫庭因話不多,把吳遊拖走,“時間不多。”
“好。”
吳遊冷靜下來,邊走邊掰了一片淡黃色的藥片塞進畫庭因嘴裡,“這是消炎藥,隻有分子結構,沒有細胞功能,應該不會對你有反作用。”
縫隙的入口沒有燈,裡面深不見底。
“這個給你。”
畫庭因把吳遊推進縫隙,把一片小貝殼一樣的東西交給她,“必要的時候,能護住你的心髒。”
吳遊扯住他,鑽進了冰隙中。
冰隙裡,路黑而窄,到處都是濕滑的冰和雪。
越往深走,越冷得刺骨。
“這裡很黑。”吳遊說,“我開個探照燈。冰川都有這樣的縫隙麼?”
“很少。”一片黑暗中,畫庭因出聲,“冰川足夠龐大,能削弱他的判斷。在大海上,他能感覺到你的心髒。”
“我的心髒,為什麼?”
吳遊牽着他,回頭看他的深紅色眼睛。吳遊第一次覺得,這顔色像極了紅寶石。隻需要一點光,就能照出陽光的顔色。
“因為不合理的時間會發光。越龐大的生物越亮。”
畫庭因安靜地回望,“這是你們人類的說法。是對的。”
畫庭因想摸摸腰間那道傷口,他看不到,但吳遊擔心的眼神看過來,畫庭因又悄悄把手藏起來。
“很奇怪,水不發光,但冰川卻會。”吳遊向前走,“為什麼?難道冰川也有生命?”
“因為介質。也許水是兩個世界通用的介質。”
“等一下。”吳遊停下來,“你平時用時間球包裹自己,一般不……你現在為什麼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