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遊在昏暗的光線裡轉身過來。
冰隙裡很狹小,他們兩個原本是一前一後走。
此刻成了面對面。
畫庭因站在黑暗的山谷裡,冰隙裡也有雪,隻不過由于昏暗的光線難以讓人看清。
此刻,他的周身有着若有若無的青色煙霧,緩緩飄散又消失。照亮了一小片紛飛的雪粒。
雪粒遇見他身上的光,就像遇見了奇怪的引力,改變了原有的路徑,傾斜着向上飛去。
“是不是……需要一些時間球作為緩沖?”
吳遊竭力鎮定下來,向他伸出手,卻在将要觸碰到畫庭因的時候猶豫了。
他們是兩個高能卻反向的時間體。
她不能碰他的那些傷,隻會讓時間火燃的更旺。
畫庭因的确很疼,他又感覺到了第一次來到時間正面時,那種全身傳來的昏暗、灼燒的鈍痛。
“你身上的那些消耗完了以後——”
“沒事。”畫庭因把吳遊轉回去,塞給她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走你的路。”
吳遊低頭。那是她帽子上的毛球。
不知道被這人什麼時候整個圓溜溜的揪下來,又從藥鲸手裡搶了過來。
“你……”吳遊頓時哽住。
“【十】把帽子丢在了雪地上。我來不及撿。隻能把最關鍵的部分扯下來,現在物歸原主。”
畫庭因比吳遊高,看不清吳遊的表情,“所以别傷心了?”
吳遊攥緊毛球。
忍了又忍,才沒說話。
“哭了?”
畫庭因在她眼前擺擺手,試圖轉移吳遊的注意力,在滿身光霧裡寫着滿臉‘快玩球吧不要為我難過了。’
時間背面的生物并不具備人類的溫度。
他其實并不明白——為什麼吳遊會為他難過。也不知道,如何安撫一個難過的人類。
雖然他也沒看出來,這個人類不是因為毛球失而複得的感動而啜泣。
而是——
“生氣。”吳遊咬牙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一個帽子,最重要的部分是帽子本身——能給我的頭擋風,而不是它頂端的球。”
畫庭因:“……”這樣子的嗎。
“你把它揪下來了!還把帽子扔了!”
“……”
冰隙外。
一隻長着藍灰色鱗片的手猛地扒上了岸邊的雪地!
……
監測站外。時間橋。
“全體戒備——”胡教授肅然起身,“捕獵員防線逐層建立,時間橋即将全力啟動,我們一同捍衛我們的家園!”
刺耳的警報聲貫穿了濃重的暮色,但人類莊重的宣言更有力量。
“捍衛我們的家園!”
衆人神色俱是凜然,前方是洶湧疊蕩的未知,他們不會後退。
“人類的每一分鐘,都是茫茫宇宙中微小的、發光的一個剪影。就像一棵樹,它的每一片葉子都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老孟望着浮沉的黑色的海,“當人類是大樹,你經過的每一秒時間都是你的葉子。其實人類同時活在過去、現在與未來。”
時間可以決定你從何時何處來。
而‘你’可以決定何時何處的每分每秒,都是什麼樣子。
在無垠的宇宙中,人類的足迹隻能向前。
“啟動!”
無數無人機升空,巨大的炮口指向海面。燈光交替閃爍。
巨大的迷宮牆在湍急的海浪中顯影。
波濤中乍現雄渾又曠古的光——一座座栅欄樣的光束從水下直升天空。每一片‘光’都像燒透的琉璃,它們随着狂烈的海風左右擺動,最後趨于一個特殊的擺動頻率。
純粹的正位時間物理量是外殼,與它倒置的負位時間量作内核。在緩沖介質中,光束的中間激起了一簇簇時間火。
萬火同映,黑沉的海面被映成燦然的金。
時間橋——它隻有一端,人類隻可見橋的一半。
此刻,光磚中灼灼光芒向對側蔓延,竟勾勒出虛幻的另一半——異常時間量正在向着那裡彙集,不斷有光點從兩端向外溢出,綿延着勾勒出迷宮的輪廓。
是一面人類升起的旗幟。
“一個龐然大物……”一個觀測員震驚起身,“胡教授……胡教授!”
“狼鲸。”胡教授笃定道,“是那位畫先生指導霍橙繪制的那條。【十】的副手,他叫【一】。”
“等等。”胡教授突然想到,“畫先生呢?霍橙呢?”
老孟背過身,按掉沒人接的通訊儀。
“吳遊呢??”
……
吳遊摸着冰的表面,這裡特别窄。
她用通訊儀的尖角敲下來一小塊,仔細盯了半天,“異色冰川?”
“嗯。”
畫庭因不常來這裡,這裡離渡口太近了。
除了上次和白莫聽不買票強行從渡口過了一回兩回……三回,【十】防他倆簡直和防賊一樣。
“重點不是發藍的冰塊,”吳遊微微側頭看向畫庭因,“那冰裡有什麼?”
冰川内部的路極為複雜,而且極高,這條縫隙一眼望不到頂。
但是能遠遠看見29号冰川的頂上,有一大塊幾近透明的冰,再往上就是滿是極光的夜空。
“這是很特殊的一個位置。”
畫庭因說。
他抱臂走在吳遊後面,以防這個人類在人類自己的冰面上‘嗤溜’一下滑倒。
“有多特殊?”
吳遊才不會滑倒。
某人發着光走在後面,像個魚頭燈泡。
這些光亮足以看清身前的雪地。
何況人類的科技已經武裝到鞋子——她穿了冰面專用防滑鞋。
“踩人很疼。”桑逢曾如是說。
“‘風’在這裡趨于停止。”畫庭因說。
從這裡向上看,冰的顔色由淡黃轉為灰白最終變為冰藍,偶然一個氣泡包裹着一塊透明的冰橫浮在半空,像裝着一個神秘又古老的預示。
兩人走了很久。
縫隙終于到了盡頭,吳遊敲敲這裡,又敲敲那裡,側耳聽着細微的響動,最後用力推開盡頭擋路的岩冰——
轟!
冰塊順着山崖滾落,聽不見回聲。
那是一片深崖。
一條窄窄的路橫在深崖之上,有無數盤根錯節的冰柱生長在路上,路的盡頭通往另一條幽深、曲折又複雜的縫隙。
它們交錯着似乎生長了千萬年之久。
巨大的、死寂的恢弘被無聲地掩藏在冰川内部。龐大的像一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