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吳遊忽略了一件事情。
在離心機中旋轉的液體會發生變化,呈現出由密度不同而逐層分離的特點。
漫天風雪中,藥鲸的身體正在發生數個微小的塌陷。
無數潰散的光點從他龐大的身體中溢出,他流着雪水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吳遊。
“你會打開渡口。”
吳遊聽見他嘶啞的聲音:
“你也會通往風的背面。但你是人類,你找不到路,你走不出風雪的迷沼。沒有燈,你們都會被風撕碎,被雪吞沒,被殺掉——”
話語到了尾音,竟成了帶着憤怒的嘶吼。
藥鲸的不甘像一把鋒利的矛,深深紮入人類的心裡。
“沒有燈?”吳遊輕聲重複,“其實我們很早便懷疑,要通往時間翻轉的背面,需要穿過一片荒蕪的地方。但是人類始終沒有任何辦法知道,那裡是平原,還是海洋,還是什麼……都沒有。”
天光驟然大亮。
極地是很少有雲影的,此刻天剛剛亮起,卻有大朵大朵閃着金黃光澤的雲團突兀地出現。
天漏了一束光。光裡盛着這個世界的規則。
藥鲸毫無疑問是不合理的那一部分。大顆大顆的光點混着海水洞穿它的皮膚。明明沒有火,吳遊卻覺得藥鲸确實是在燃燒的。
“你們很快都會死。”藥鲸的眼睛透出了最後一滴藍色的海水,“你無法修正,我們都沒有辦法。”
“人類會有辦法。”吳遊沒什麼可和他再講的,“錯位的時間應該被修正,可以被修正。人類走過冬天到春天,攀過山峰到平原,比你想象的能走的更遠。”
“永不可能。”藥鲸仰天嘶吼,他幾乎融化成了看不見的東西,像海水也像光,是流動的,天空在用它填補着什麼,“不是規則,是橋,斜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光點驟然向四周潰散,裹着冰雪的顆粒轟然沖刷過艙門和玻璃,逆向大雪交織着停擺落下,融化在安靜的冰川裡。
一切恢複寂靜。
人類世界似乎從未容納過這個懷揣歹意的逆向來客。
話筒内外都是一片安靜。
“是離心力?”霍橙隔了很久,終于謹慎地說了一句,“把他身上的什麼東西分出來了?”
吳遊上前,操縱機械手臂從泛濫的海水中拾起了一片奇怪的流體。
她提溜着這片柔軟的、流淌的、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流體】。
“這是?”吳遊愣住,“一片流體?”
“一片不合理的時間流體。”霍橙想了想。
“賽博骨灰。”桑逢瞅了瞅,操縱機械臂向右旋轉船體。
“你們先帶回來。”老孟在通訊頻道裡說,“我們可以……”
話沒說完,那片流體驟然炸開!
桑逢在最右,本就是一個護住主艦的位置,他反應奇快,單手按住控闆彈出防爆盾——
轟!防爆盾轟然折疊展開。
但無濟于事,那片流體就像帶着極強的腐蝕性,一層一層炸穿防爆盾的内部構造,徑直迸濺進了桑逢的艙體内。
吳遊的聲音驟然變調,霍橙猛地向左打舵,太陽号直沖向上。
那奇怪的流體飛快切割着艙門,在船變向之後被猛地又從桑逢的艙體中甩了出去,直沉入偌大的冰川水中。
“桑逢!回話!桑逢!”交錯的指示燈瘋狂閃動,老孟和胡教授的聲音急切地傳過來,試圖指揮這一場變故。
吳遊扳動側翼應急按鈕,她的艙體在千鈞一發時分離又轉向,堪堪堵住了桑逢艙體上那一道深深的裂痕。
希望桑逢别受傷……吳遊扭頭,看向艙體内,她伸手向前,突然!
沖天的藍色大火從水下噴湧而出,帶着如同火山的氣勢把海水燒出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他們回頭看——
火焰根部,一塊巨冰通體發光,是那一灘沉入冰川的【流體】附着在上面!
奇怪的、藍色的大火張開巨口斜沖上來!
呼——席卷了整個太陽号。
霍橙能做的最後一個動作,是按下緊急合并按鈕,盡力把吳遊和桑逢的艙體拉的近一些。
吳遊閉上眼睛,人還是不要直視火焰中心的好。
……
指揮中心。
一片死寂的安靜。
“怎麼會這樣……”胡教授像是站不住似的,要借着老孟的手臂才能踉跄站穩。
“是那片奇怪的流體。”老孟嗓音低啞,“短暫地燃燒出了一個時間的缺口,狹窄的縫隙要想填平,必得吞掉點什麼東西……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通往時間背面,但這肯定不是正常通過渡口的路。”
甚至……我們并不知道吳遊他們是否已經被【湮滅】了。
“操作組,還有通訊信号嗎?”
胡教授像是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轉頭看着操作組的林隊。
林隊在儀器上敲打半天,搖了搖頭。
“沒有路了。”胡教授癱坐下來。
有研究員指着屏幕,突然發出驚呼——
屏幕上。
那些異樣的流體燃燒了一次,卻又沒完全熄滅,正沿着冰川的紋路到處跳躍,随水波造成一個又一個微小的燃燒點。
那是時間在燃燒,留下一個個空洞。不一會兒,監測界面上,一群熒藍色的【天雲1】沿着那些細小的空洞逸散出來。
明明是很美的藍色,星星點點的熒光融入海底,但卻偏帶了透入骨髓的寒意。
坍塌。
“坍塌。【天雲1】逸散出來,時間的坍塌又開始了。”老孟強撐着。
正說着,時間監測站穹頂的高能照明燈忽然閃爍起來,一陣巨大的電流聲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