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也知道,這是拓跋弘嫌她。
她仗着公主的權勢,表面風光無限,内裡處境何等尴尬,即便有公主撐腰,也換不來帝王的憐憫。因此她甯願拓跋弘不來昭甯宮,這樣一個人樂得自在,不必費盡心思讨人歡心,也免得相對無言徒增厭惡。
“妹妹,我……”
她一擡頭,見眼前這嬌滴滴的人兒大滴的淚滾下來,高椒房皺眉低聲哽咽,“我有些害怕。”
說起來她們也是剛及笄不久的女孩子,入了這數重疊映的宮門,離了母親姊妹,再無父兄長輩疼愛,隻身一人來到森嚴巍峨的皇城,日夜期盼拓跋弘的恩寵度日,實在悲哀可憐。
封蘅不禁也被感染,暗自傷神片刻,卻很快平靜下來,吩咐岚風取來脂粉盒子,細細地為高椒房補妝,“姐姐若再不止住,可真就花得一塌糊塗了。既來之則安之,雖不是什麼好安慰的話,到底日子還是得過且過。依着規矩,咱們還得往挽香閣賀喜,免得失了禮數,平白叫人笑話咱們小性子。”
挽香閣氤氲着草藥的味道,隔着珠簾,李夫人正斜卧在榻上,手裡握着一卷薄薄的書冊。小宮女拿着象牙小錘輕輕敲打着那略顯浮腫的腿。她眯着眼,見了封蘅和高椒房,忙讓宮人退下,吩咐卉蝶端了茶來。
因聽聞有孕之人容易困倦勞累,封蘅與高椒房也不欲太過打擾,說了些客套的恭喜話就要離開,卻不想李夫人精神大好,紅潤的面頰上不掩歡喜之色,定要邀請兩人明日一早往繪香閣的西角閣樓喝茶賞花。
盛情難卻,封蘅與高椒房隻得應了。
屋裡漸漸暗了,兩人這才借口天色已晚告辭離開,相攜至沐雲亭分了手,封蘅沿着回廊一路東行回昭甯宮,高椒房則順着花園回绯煙宮。
路過清涼台時,封蘅又瞧見到那個月白色的身影,拓跋弘負手立在清涼台的高處,因隔得遠,看不清神色。
她停下來,猶豫着是否行禮,拓跋弘早已瞧見她,躲是如何都躲不過,隻得站在回廊的盡頭屈膝行禮,不想拓跋弘竟招呼她上去。
岚風扶着她七拐八拐上山,又登上閣樓,暖風拂過枝桠,本應是七月流火的時節,然而悶熱之氣不減更甚,壓得人心緒低沉,平城向來涼的早,今年卻着實反常。
她走至拓跋弘跟前,微喘着氣,“臣妾剛從挽香閣出來,恭賀陛下大喜。”
拓跋弘應了一聲,若有所思,“這些時日你多去陪陪母後,整日在昭甯宮悶着也不好。”
“是。”封蘅低聲應諾。
拓跋弘擺了擺手,“回去罷,時候不早了。”
封蘅正要行禮離開,卻聽見拓跋弘遲疑的聲音,“往年在姑母府中吃過一回解暑的藥茶,想起來倒是極新鮮的。前幾日總想着找姑母讨藥茶的方子……”
“既如此,待臣妾問過公主便是。”封蘅擡起頭來,卻不敢正視他,目光躲躲閃閃,最後落在他衣領的繡紋上,語氣有些急切,“臣妾先告退了。”
拓跋弘沒反應。封蘅徑自離開。
她被這涼茶勾起了往日的回憶。
她既非皇親貴胄,亦非宗室之女,因母親是鮮卑大姓獨孤家的孩子,昔年被送到宮中做博陵公主的伴讀,一同被先恭皇後教養長大,公主與母親久處閨閣,猶如親姊妹一般,公主常說,即便是章武公主與安樂公主,也不及與獨孤家小妹的情誼。
因着公主的這層關系,她自小與皇室子女一處受教,算來與拓跋弘也是青梅竹馬,昔年不知輕重,與時為太子的拓跋弘少不了争執打鬧,如今借她十個膽,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今上行大逆無禮之事。
君恩如天。公主在她出嫁前夕便是這樣教導她的,宮中妃嫔所思所念,盡是魏宮最尊貴的帝王。
博陵公主拓跋軒姝是先帝之姊,下嫁太後兄長馮熙,未生親女,以封家小女封蘅,視為己出,時人所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