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王妃的死訊傳到宮裡,一衆宮妃正在永安宮看優伶戲,永安宮在魏宮西北側,鬧中取靜,太後嫌這地方沒人氣,恰好趕上上巳節,韓冬兒與太後商量請宮中妃嫔看戲,太後就選定了此處,又是看戲,又有細流曲水流觞,踏歌之舞,好不熱鬧。
封蘅對優伶戲雖談不上癡迷,也愛湊趣聽那婉轉的曲兒,隻是幼年看了太多奇怪故事,以至于她對那些才子佳人、鬼怪神奇見怪不怪了。
小時候她在宮裡遇到從麟趾殿出來的拓跋弘,為了避免尴尬,她總是會和太子殿下說起那些駭人的戲中故事,從仙娥秘境到鄉野怪談,年輕的太子聽了直皺眉,暗思這姑娘可真是不大正常。
“你不愛聽?那我不說了。”封蘅一下子興緻寥寥。
“你近來每天都經過這裡?”拓跋弘若有所思,“你怎麼看了這些個優伶戲?”
“我……我是要去慶雲宮的……”封蘅蓦地紅了臉,“從景雲門進來,怎麼都要經過這裡……”
“那以後遇見你,就講一個故事吧。”拓跋弘上下打量着她,“我還是不解,封大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姑母也不像會放縱你成日裡……”
小姑娘聽他這麼說,臉更加紅了,一溜煙跑掉了。
她講借屍還魂的故事,沒把他吓到,反而吓到了自己。第二天頸上戴了玉佛,腕間戴了驅邪的朱砂手串,連衣服上都一身熏艾的藥味。
年後,凝香亭附近有宮人自盡,拓跋弘還以為她會被吓得不敢進宮,沒想到遇着她就看見她胡言亂語吓唬長樂。
“不害怕了?”拓跋弘指着不遠處被重石壓住的水井,“聽人說泡了好幾天,腫到井口都堵住了。”
封蘅聽他這樣形容,心戚戚然,“很可憐,原來活生生的人,輕易就變成了死物。”
拓跋弘恍神,笑了笑,默不作聲地拉着她離開了。
封蘅掏出刻了一半的玉牌向高椒房顯擺,誰知高椒房竟和拓跋弘說了同樣的話,一定要她送一個給自己。
比起抄佛經,她樂得做這些事,尤其喜歡送親手做的東西讓人面露喜色的感覺,就直接把手裡的給了高椒房。至于拓跋弘總歸不着急,何況他日理萬機的,指不定早就抛之腦後了。
任城王一身白衣前來,那身白色刺眼,封蘅覺得耳朵轟隆隆的,她抓起酒杯,一飲而盡,全身忍不住顫抖。
“怎麼了?”高椒房低聲詢問,擔憂地望着她。
她緩緩搖頭,低聲說,“有些冷。”
熱鬧的優伶戲被打斷,拓跋雲離開後,衆人也都興緻寥寥,太後便吩咐散了宴會,高椒房依舊不放心封蘅,兩人走在路上,命宮人們遠遠跟着,封蘅才對高椒房一五一十低聲耳語。
高椒房歎了口氣,囑咐她,“總之這些事與你我無關,那句話怎麼說,明哲保身,神所輔翊。無論她是譚作司,還是新死的任城王妃,陛下與太後不提,妹妹隻當爛在肚子裡。”
“我有些害怕,還有賀蘭姑娘,姐姐你不知道,她……”
封蘅正要說出自己的顧慮,菱渡走上前來,“陛下在昭甯宮等候昭儀呢。”
“快去吧。”高椒房拍拍她的肩膀,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明日一定要來绯煙宮找我,我給嗣音做了件衣裳,要你找顆明珠綴上。”
“正好,我還給公主準備了上巳節的禮物呢!”封蘅臉上有了笑意。
封蘅走進寝宮,拓跋弘正擺弄案桌上粉碧色的杯盞,聽見她進來,笑着說,“你這些玩意兒,還算精美可愛。”
“陛下也喜歡?”宮裡暖和,她由着宮人為她褪去衣裳,單穿一件湛藍的縷金挑線紗裙,蹲下來瞧着他。
“陪朕喝一杯。”拓跋弘倒了杯酒給她。
“陛下看上去心情不錯。”封蘅笑着接過酒坐下來,想起高椒房的話,把所有疑慮都藏進心裡了。
“這麼遲,又看了什麼戲?”拓跋弘問她。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封蘅剛說了這句話,拓跋弘就心會,“果然沒意思!”他湊到她跟前來,“朕這些日子讀《賢愚因緣經》,有個好玩兒的故事,要不要聽?”
“願聞其詳。”她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他,又伸手倒了杯酒。
“微妙比丘尼在塵世時有二子,河水猛漲,擋住去路,微妙放大兒在河邊,抱嬰兒過河,放下嬰兒來背大孩子時,大兒子被河水沖走淹死。回頭又去看嬰兒時,嬰兒已被狼吃掉了。”
“常者皆盡,高者必堕,合會有離,生者皆死。”封蘅笑着瞧着他,她覺得拓跋弘深邃的眼眸裡有些悠然的惆怅。
“你果然讀過!”拓跋弘伸手捧住她的臉頰。
是啊,她其實并不喜歡這本佛經,甚至對寺廟的佛像,所謂的釋迦牟尼,都抱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