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側過身去,恍惚間看到大殿屏風後有個粉色衣裳的身影,看上去是西河公主。
果然,等衆人散去,西河就大鬧了太和宮。
彼時,封蘅剛看完抱嶷送來的佛寺壁畫樣式,正給拓跋弘研墨,西河闖進來,見了拓跋弘就說,“皇兄,賀蘭容不能嫁給長樂!”
封蘅停下手,擡眼看向拓跋弘,拓跋弘皺了眉,對西河身後的一衆宮人訓斥道,“朕不是不許人打攪?”
衆人慌亂跪地,絡迦正要告罪,西河搶話,“怪不得旁人,是我一定要進來。”
“沒規沒矩!”
“西河求皇兄!”西河跪在地上,“長樂一向嚣張跋扈,他又不喜歡賀蘭容,皇兄這不是把她往火坑推嗎?”
“你退下吧。”拓跋弘有些不耐煩,連解釋一句都不肯。
西河急了,對封蘅說,“皇嫂說句話啊!”
封蘅剛要說話,拓跋弘的順手拿了份奏折,是擇請後宮手鑄金人立後一事,他更加厭煩,吩咐絡迦,“把公主帶出去!”
西河哭了起來,“皇兄何以這樣固執?”
“婚事是母後親口指定,又有賀兒婦人做媒,公主求不到朕身上。”拓跋弘的臉色冷淡,“公主到了及笄之年,議婚在即,何以沒有半點兒身為女子的體面?”
西河從沒有見過如此嚴厲的拓跋弘,她怔怔地說不出話,半晌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我去求母後!西河想不到,皇兄竟是這樣昏庸無道的人!”
西河話一出口,氣氛立刻變得劍拔弩張,在場衆人無不變了臉色,封蘅連忙攥住拓跋弘的手,賠笑道,“看看咱們公主何等重情重義,都口不擇言了,真是該打。”
她又忙走過去推着西河往外走,低聲說,“好公主,可莫要鬧了,有些話說得,有些話可萬萬說不得。”
絡迦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急匆匆打開了門。
一出了太和宮,西河登時哭了起來,封蘅安慰她幾句,才回去寝宮,天色漸暗,裡頭寂靜如斯,她扯出笑來,走了進去。
進了内殿,拓跋弘坐在床邊,見她回來,臉上也有了笑意,“你倒是護她。”
“小孩子嘛,沒大沒小,你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封蘅在他身側坐下來,卻被他拉着平躺在床榻上。
寝宮裡寂靜如斯,封蘅側過身來,“你生氣了?”
“換作你你氣不氣?”拓跋弘也側過身來,一隻胳膊壓着,認真地看着她,“還是你也覺得朕錯了?”
“同沒長大的妹妹計較。”封蘅感慨,“不過眼下這個結果,陛下應該很滿意吧。”
“這話比西河那個蠢丫頭好不了多少,像是賀蘭容要跳火坑了一樣,成為郡王妃可是平城多少官宦人家求都求不來的榮耀。”
“算是出路嗎?”封蘅皺眉,“長樂或許會迫于陛下威嚴迎娶她,應該說,無論長樂是否迎娶她,平城再無一戶人家會與她結親,這不是把她逼上絕路了?”
“那朕遂了長樂的意,迎她入宮封她為嫔禦,如何?”拓跋弘問她。
“無聊。”她側過身去,閉上眼。
“怎麼了?吃醋了?”拓跋弘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是說,陛下還沒寬仁到這種地步。”
封蘅不想把話說得很明白,若是賀蘭容與常太後無關,與太後賜婚無關,他或許會出于同情寬仁相待,長樂的話說出口,帝王的尊嚴就排在了第一位,容不得任何人僭越。
封蘅太了解他的心思了,他可以因憐憫寵幸茂眷斛珠,卻絕不會染指賀蘭容,拓跋長樂若敢不識擡舉,拓跋弘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何必為她辯駁?”拓跋弘湊到她身後,貼着她的背,“阿蘅良善,比之幼年尤甚,可總該有個度。”
“陛下哪裡會明白物傷其類的道理?”
拓跋弘嗤笑一聲,随即抱住她,“哪裡來的道理?西河糊塗,你也糊塗了?何況,她怎麼配和你比?”
“若被賜婚的是……”封蘅止住話,又有些艱難的說,“比如是阿姐呢?我隻是舉個例子……又比如韓姐姐,如果是陛下十足心悅的姑娘……”
“這話你該問問母後。”拓跋弘冷了臉,半晌才說,“過去的事誰也改不了,你傷了朕的自尊,朕也傷了你,算扯平了,以後休要再提。”
這不過是太後與拓跋弘的一場遊戲罷了。
她再明白不過了。
沒有西河胡鬧,沒有拓拔弘追問,她恐怕也說不出這些話來。
“我不是要牽扯到别人……隻是……覺得賀蘭姑娘本該尋個兩情相悅的郎君……我也不是要怪你……”封蘅愈發解釋不清了,拓跋弘大約永遠不會明白,賀蘭容現在和今後要經曆的,是所有女人同樣的命運,那個在獵場上英姿風發的姑娘,今後隻能存在于衆人的回憶之中了。
封蘅睫毛微微顫抖,她覺得自己有些無地自容,如今和拓跋弘争執這些有什麼用,她原本隻是想寬慰他讓他莫要把西河的話放在心裡。
難道她在奢求拓跋弘色心大開真的将賀蘭容娶進宮裡,還是把他當了佛寺高台供奉的神明,心懷着救人水火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