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自幼聰慧過人,發生了這麼多事,無論譚雙自盡出于己願還是逼迫,當年真相如何還不甚明晰嗎?
元皇後不該是拓跋弘責難太後的借口。
話說完,封蘅又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忙拉住拓跋弘的胳膊,“弘哥哥,我相信母後歸政是出于她的本意,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會有人打着她的旗号與你為難。如果一切都有因緣,那隻看前路就是在創造新的因緣,顧此失彼已經是好結果了,最怕的是到頭來什麼都得不到。”
拓跋弘靜默地望着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半晌都沒說話,封蘅緊緊抱住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分明如此信任她,否則也不會對她推心置腹說這些話。
可她此刻惴惴不安于自己的話推遠了他。
半晌,拓跋弘的聲音嘶啞,含糊不清的聲音撲到她臉上,“朕信你一回,倘若從此馮家安分守己。”
月近中宵,任城王府一片缟素,年僅七歲的拓跋純陀微簇着眉,呆愣地跪在靈堂上,她的目光落在父親身上,那一瞬間,在死去的母親面前,她察覺到她父王的衰老。
她想起前幾日半夜裡母親喚醒她,将妝奁裡的東西拿給她看,說這是給純陀的嫁妝,以後純陀嫁人了,好拿着傍身,不至于被婆家瞧不起。
嫁人?就是像母親一樣嫁給父王嗎?
是啊。母親眼裡露出無限的溫柔,然後陷入了沉默。
那天之後,母親就病了。
又過了幾天,王府大亂,她正在屋裡子學女紅,平日裡冷淡的兄長拓跋澄闖進來,把她和仆人都吓了一跳,他卻一反常态地蹲下來,“有件事,我知道你害怕,但必須要告訴你。”
她緩緩點頭,從她來了王府,這位兄長待她和母親何等冷淡疏遠,見面了也隻當沒看見,她沒由來就害怕他。
“兄長請說。”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裡的東西,十足乖巧地望着他,生怕自己那些地方惹得兄長讨厭。
“你母親死了。”拓跋澄說。
她似懂非懂點點頭,不知道是消息太突然,還是事情是由拓跋澄告訴她,她轉了轉眼珠,眼淚掉下來,依舊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
拓跋澄沉聲說,“純陀,你看見過父王屋裡佛龛裡的供奉吧,那就是我母親,她也死了,到天上去了。”
“兄長……我是不是永遠見不到母親了,像兄長一樣,以後和母親說話,就隻能對着佛龛……”
拓跋澄覺得喉嚨堵住了,他沒有回答妹妹的話,抱着她來到匆匆搭建的靈堂前,他看見他父親臉上的凝重與哀傷,仿佛看到了幼年時那天的模樣,悲苦,隐忍,懦夫,令人不齒。
他默默把純陀放下來,讓她看她母親最後一眼。
任城王看着稚嫩的女兒,她的眼睛長得很像譚雙,溫柔又靈動,面龐卻繼承了皇族的深邃。拓跋雲說,“純陀,你母親生了急病,不幸離世,陪陪你母親吧。”
這話仿佛一下子刺到拓跋澄的痛處,他一把奪過婆子給純陀穿上的孝衣,冷冷地與他父親對峙,“人都死了,有什麼用?”
純陀吓壞了,一動不敢動。
拓跋澄不由分說地抱走了她。她那樣小,躲在他的胸膛裡默默哭泣。
她在兄長屋裡睡了很久,第二天醒來看到外頭飄揚的白幡,明白昨天的一切并不是夢,她失去了母親。
拓跋澄命人準備了她愛吃的飯菜,可她一口都吃不下,神情卻變得堅定,卻還是商量的語氣,“兄長,我……我想去為母親守靈……”
“你有些發熱,你母親希望你平安康健,一生順遂,而不是為她死去活來。”拓跋澄親自給她盛了飯,兇巴巴地命令她,“多吃些,吃完了喝藥。”
“是……是為了禮數。”拓跋純陀擡起頭來,聲細如蚊,“是為了不讓自己難過,是做給自己看的……兄長,我一定要去……”
拓跋澄看着她這稚嫩的妹妹,一時間五味雜陳,他的目光四處亂撞,語氣軟了下來,“先吃了飯,喝了藥,再去。”
“好。”小女孩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
那一天,純陀長大了。
抱嶷着急忙慌地将手裡的畫卷倒到絡迦懷裡,就聽到寝宮内傳來一陣聲響,不多時就歸于沉靜。兩人面面相觑,絡迦忙拉了他走遠了些,“你來的忒不巧了。”
“誰在裡頭?”
“太後娘娘,并封昭儀、韓夫人,還有建昌王,就連叱李太妃也在,你說你來得巧不巧?”絡迦低聲歎着氣,“咱們這位大王,從小到大就是個混世魔王,新王妃不讨他喜歡,隻怕有的是苦日子了。”
大殿之内,叱李太妃拽着拓跋長樂跪在太後面前,太後冷笑一聲,“好姐姐,請人說親的是你,而今反悔的也是你,你是覺得我好糊弄,還是連陛下也說話不作數呢?”
“我就長樂這一個兒子,如今身子不好,他這一遠去定州,不知何時有相見之日了。早知道如此,我是定要他晚些成婚,妹妹也該看在先皇的面上……”叱李太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哀哀戚戚,好不可憐。
“别哭了!”太後不耐煩,“先皇恐怕會憐香惜玉,而今你又惺惺作态給誰看?”
叱李太妃看見太後黑了臉,一下子噤聲了。
拓跋弘猶自悠閑看戲,不時望着封蘅笑,封蘅不願意被人覺得她與拓跋弘眉來眼去,就故意不再擡頭,隻盯着遠處的屏風發愣。
太後問,“此事原不得我這深宮婦人做主,何況長樂往定州任刺史,本是陛下重用,而今他母親又來阻撓,陛下以為如何?”
拓跋弘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散去,目光銳利,“長樂,你要如何?”
拓跋長樂撞上他的目光,臉色窘迫,慌忙跪地,“臣弟自然奉公守己,在定州好生曆練。”
“太妃可明白長樂的意思了?”拓跋弘站起身來,“欽天監說,下月十七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