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風裹挾着暑氣,昭甯宮的雕花窗棂透進幾縷破碎的光,灑在封蘅慘白如紙的臉上,寝宮沉浸在一種壓抑的靜谧中。
她盯着銅鏡裡那張看上去憔悴不堪的臉,這不是張男人會喜歡的臉。
“菱渡,給我梳妝吧。”
“小小姐……”菱渡的聲音帶了哭腔。
“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
菱渡的眼淚大滴大滴滾下來。
“罷了,讓岚風來吧。”封蘅側過身來,雙眸空洞地凝視着岚風,岚風紅着眼上前,輕輕将她滑落的發絲别到耳後。
“昭儀……”岚風為她戴上發簪,一下子忍不住哭出聲來。
封蘅仿若未聞,隻是機械地向她搖了搖頭,随後望向宮門方向,她在等,等那個掌握着天下蒼生、口口聲聲海誓山盟的男人。
她其實并不确定他會不會來。
何況已近深夜。
她盯着手裡盛放胭脂的瓷瓶,大約是方才不小心,磕了一角,原本平整的釉面變得粗粝刺眼。
果然,看似完整的器物,往往從最光潔處開始崩壞。
更漏指向亥時三刻,宮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沉穩而熟悉,封蘅深吸一口氣,迅速擡手撫平裙擺的褶皺,起身迎駕,臉上挂上平日裡溫婉柔順的淺笑。
帝王一身玄色常服,腰間系着她端午繡的艾虎香囊。
“陛下。”她福身行禮,聽不出一絲異樣。拓跋弘加快了腳步,話說得小心翼翼,“朕來看看你。”
帝王的指腹碰到她冰涼的手,封蘅指着玉盤裡的冰塊,“是酒涼。”
她如往常一般親自為他斟酒。
拓跋弘的話哽在喉嚨裡,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對面的人兒噗嗤笑了,“陛下怎麼喝的這樣急?”
“阿蘅……”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住她的衣袖。
“怎麼了?”那雙眼睛裡平靜無波,依舊巧笑嫣然地為他斟酒,素手輕晃酒杯,酒液潋滟,何等尋常的夜色。
“都退下吧。”拓跋弘沉聲吩咐,待菱渡阖上門,他才面露不忍,“你父親……你聽朕解釋……”
封蘅緩緩搖了搖頭,雙手輕輕環上拓跋弘的脖頸,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不必了。”
隻不過片刻之間,刀鋒淩厲,比刀鋒更淩厲的是她眼裡極度的仇恨。
刹那間,鮮血噴湧而出,濺濕了封蘅的面龐,拓跋弘後退一步,短刀已刺入他胸膛三寸,他驚駭地看着她,“為何,阿蘅……”
封蘅也盯着他的眼睛,她頭一次這樣毫不畏懼地,正大光明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他狠戾無情的理由和證據,半晌,她才紅着眼咬牙切齒地說,“你讓我惡心!”
拓跋弘踉跄後退,撞倒了身後的燭台,火苗瞬間蹿起,點燃了周圍的帷幔。火勢迅速蔓延,封蘅手持滴血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繼續試圖刺向他的脖頸。
拓跋弘下意識地擡手欲擋,躲閃之間,他這才明白,她不是說服自己接受原諒,而是下定了決心弑君尋仇。
自進昭甯宮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句話,都是為了當下這一刻。
宮人和侍衛聽到動靜,紛紛闖進屋裡,眼前的景象讓衆人驚詫不已,宮人們慌忙撲滅火苗侍衛們把封蘅團團圍住,是樓晉鋒利的劍面壓在她的脖子上,菱渡和岚風看到此等情形,也都怔在原地。
拓跋弘強忍着劇痛,用力奪下匕首,随後沉着地吩咐,“退下!放開昭儀!”
他緩緩擡起左手,試圖給她抹去眼淚。
封蘅狠狠甩開他的胳膊,“别碰我!你答應過我不會牽扯封家!我竟然信了你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我就是任你欺淩利用,随意踐踏的玩意!”
“所以你要親手弑君殺夫?”拓跋弘捂着傷口,大滴大滴的血從指縫洶湧而出,“阿蘅心中,究竟父母親族更重要……”
“不然呢?難道是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陛下,請先包紮止血吧!”菱渡急忙跪地,“還請陛下開恩,昭儀突遭變故,一時間崩潰沖動,才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