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書上沒有白桦茸,但它真的很好辨認,就是樹上長的黑蘑菇——木耳?什麼木耳?沒聽說過,實在不行,下次碰到的時候我指給你看。”
喝了一晚上薩米人的茶,朱諾回到帳篷,随口問起茶的原料。
葉萊那聽到擅長的話題又打起了精神,要給她展示泡茶用的白桦茸:“不管我們來自哪個部落,都曾在圍着篝火的夜晚喝着茶、唱着歌 、講着故事。”
但草藥志上沒寫,手頭的又早就磨成粉了,實在難以舉例。
朱諾看着黑糊糊的藥粉,突然想起非常古早的回憶——大學時期,她去長白山旅遊,買過這個東西。
“……降血糖、防癌抗癌、提高免疫力、防治高血壓,白桦茸是我們的‘森林黑鑽’,好處多得很呐!”導遊言之鑿鑿地宣傳着,朱諾忍不住買了兩包寄給爸媽。
在三百多年前,又見面了。
葉萊那撥動着火塘,和四百年後的導遊一樣娓娓道來:“白桦樹是神樹。木頭可以劈了燒柴,比松樹容易點着,還沒有氣味;樹皮你看到了,可以用來做家具物件,它防水,可以做杯子,做船,甚至可以磨碎了吃,做面包可以讓面包不苦,做湯可以讓湯更粘稠;白桦茸可以泡茶治病。”
“還有你想不到的——”她突然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
朱諾已經聽得悠然神往,立刻就問:“什麼?”
葉萊那得意一笑,說:“春天,我們會在樹皮上鑽洞,插一根管子,讓樹液流進小桶裡。樹液當然可以直接喝,但更妙的是煮成糖漿、甚至釀成啤酒。”
“那麼樹葉呢?”朱諾拖着腮,吹毛求疵地問,“桦樹葉是最沒用的部分咯?”
“怎麼會呢!我們用樹葉洗澡洗衣服,油污很容易就洗掉了。”
“哇!”朱諾由衷感歎,“不愧是神樹!”
葉萊那皺皺鼻子,露出一種“你們城裡人就是沒見過世面”的表情。
薩米人果然是森林之子。剛穿越的時候,朱諾以為自己的穿越日記會滿是和貴族鬥智鬥勇的宮廷生活,結果變成了和遊牧民族刮樹皮的野外生存。
雖然已經掃進了随身PPT,但朱諾還是好奇地仔細研究插畫上的每一個細節。葉萊那則坐回火塘邊,把火撥得更旺些,帳篷裡更亮堂了。
讀書讀得不早了,朱諾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一種奇特的直覺讓她摸了一把自己坐過的地方——
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鮮血,她臉色微變。
難怪今天病得這麼厲害。
她不是穿越小說愛好者,不知道别的穿越者都是怎麼處理這種事情的,難道這個問題在别人那裡根本不存在?
就連她從宮廷逃出來前都沒有想到過要預備些什麼。
“葉萊那?”朱諾舉起手,“我需要你的幫助。”
葉萊那擡起眼睛,看到她指尖上的鮮血,笑了:“哦,你的月亮時間到了。”
在宮裡來月經時,大家一般将棉布、法蘭絨墊在内褲裡,這些織物能起到一定的吸收作用,但既不舒服,也不衛生。
朱諾一度懷疑她身邊的衣香鬓影的貴族婦女多少都有婦科炎症,但這無疑是個禁忌話題。
她無法發問,也從來沒有在書裡得到過答案。
史料記載往往建立在書寫者的認知基礎之上,而這認知又是由他們的身份決定的。因此,戰争、聯盟、狩獵總被紳士們鋪陳得轟轟烈烈,鮮血與榮耀躍然紙上;關于月經、養育之類的話題卻止步于女人房間裡的竊竊私語,仿佛這些内容觸碰到筆尖,就會玷污那些高貴的羽毛筆。
她積極地想過辦法,但一次性纖維在此時太昂貴了,高分子無紡布更是沒影,推廣衛生巾是不可能的。
想到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始兩百年了,她嘗試過向宮裡人描述橡膠,但丹麥在新大陸的活動有限,帶回來的也主要是煙草、糖、朗姆酒、可可一類的奢侈消費品。
宮裡沒人聽說過這種植物或産品,于是月經杯也成為不可能。
這時候普通人多半是墊草紙、破布,生産方式更原始的薩米人又怎麼解決?
她看着葉萊那在帳篷裡翻找了一會兒,然後出去了——噢,她應該已經絕經了。
不一會兒,她帶着另一個人掀開帳篷回來了——是短發的弗裡帕。
弗裡帕沖她點點頭,打開一個束口袋,向她展示。
朱諾捏起一把,仔細觀察。那是一簇簇類似幹枯海草的植物,金黃、蓬松、卷曲。
葉萊那解釋道:“這是泥炭藓,淺水窪、沼澤和河邊到處都是。一株又幹又脆的苔藓,一場雨後就能吸足水分,重新變得飽滿。”
“泥炭藓?”朱諾低頭又看了一眼,掂了掂分量,發現這些植物觸感柔軟,還帶着一種天然的清爽感。
讀草藥志的時候,她已經感覺到,書上那些她從未留意的植物被用于旁邊注釋着的功能,多少是有些科學道理的。雖然這時人們對酸堿性、抗菌性一無所知,但實踐帶來的經驗又何嘗不是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生活智慧?
“沒錯,”弗裡帕補充道,“我們的嬰兒包裡都墊着一層厚厚的幹苔藓,用完了就埋回地裡。墊苔藓的孩子通常很少起疹子。”
朱諾見過弗裡帕的嬰兒包,是用樹皮編織而成的——不敬地說,有點像木乃伊,或者開口的蠶蛹——用幾根帶子交叉固定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