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諾找人問了問路。拉爾森紡織廠在貫穿全城的斯丹岡河下遊,幾乎在城市邊緣。
找到紡織廠的路倒是容易。那是一條孤單的石闆路,沿着斯丹岡河延伸,沿途的空氣中彌漫着濕氣與染料的氣味。
路的盡頭是一座兩層的石頭房子,前院很大,圍着高牆。
朱諾擡腳走向門房。須發花白的守衛正眯着眼打盹,被她的腳步聲驚醒,擡起頭,打量了她一瞬,語氣不耐地問:“什麼
事?”
“我來應聘工人。”朱諾從包裡取出管家給她的推薦信,遞過去時刻意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手上的傷口。
老守衛接過信,胡亂看了一眼,便指向院子深處:“找主管,他負責招人。”
朱諾道過謝,走進工廠大門。正值午休,院子裡有許多工人三五成群地坐在陰涼處吃着午飯,一邊交談着,人群聚集處偶爾傳來笑聲。
工廠主樓有一道在建築物外側的樓梯,通向二樓的辦公室,辦公室門口挂着一隻銅鈴。
朱諾拉了拉鈴,巨大的鈴聲把她吓了一跳,院子裡一陣喧嘩。她低頭看去,工人們捧着吃了一半的飯紛紛起身,對她怒目而視,嘴裡罵着什麼。
旁邊辦公室的門也唰地一下向外打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皺着眉出來,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鈴舌,鈴聲立刻停了。
他又朝樓下喊了幾句話,才轉身打量朱諾:“你誰啊?”
“真不好意思,我以為這是門鈴。”朱諾說着,再次遞上那封推薦信:“我來應聘紡織工人,請問您是主管嗎?”
“啊哈。”
男人帶着她進了辦公室,朱諾看到桌面上攤着一堆文件。
他掃了一眼信的落款,随手扔在桌上,目光重新落回朱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幹過紡織廠的活兒嗎?”
“沒有,但我能學。”朱諾回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既誠懇又謙卑。
主管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行吧,今天先試工,能幹下來的話明天正式來。”
朱諾松了口氣。
主管把頭伸出窗戶,對着樓下喊話。朱諾這才發現,這建築準确來說并不是兩層的,隻是層高比較高,窗戶的位置也很高。
二樓隻有這一個辦公室,窗外就是一樓的工作區,廠房地面上整齊散布的紡紗機和織布機一覽無遺。
所有人的工位都背對着辦公室窗口,可以想象,幹活的時候會總感覺人在背後盯着……
沒多久,辦公室就上來了一位領班,帶她試工。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被叫來加班的人不會有好臉色。領班兩次被她打斷午休,十分不悅。
“從來沒織過布?也沒紡過紗?”她不可置信地對着主管揮舞着手勢,“看着也二十來歲了,您這是哪兒給我找來的城裡人——”
主管已經開始伏案看賬,聞言不耐煩地說:“有推薦信的,你就帶帶看吧,教不了再說。現在就去,正好讓她用利娜那台機子。”
領班叉着腰搖了一會兒頭,見主管不理她,才把朱諾帶到一台織布機前。
她教朱諾在機器上裝好紗線——這一步驟便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然後語速飛快地交代了幾句操作,讓她上手實驗。
“叮叮叮——”樓上的銅鈴又響了,工人魚貫而入,回到各自的機器前,機器運轉的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
領班臉色很差地走了——她的午休時間有一半送給了朱諾。
朱諾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這台機器,默記着剛才領班教的要點,笨拙地開始操作——真的像她剛才說的這麼容易嗎?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二樓的辦公室,主管站在窗前,倒是沒有特意在盯她,而是掃視廠裡剛開工的每一個人。
她旁邊的女孩小聲說:“别回頭了,領班在看!”
朱諾一縮脖子,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織機上。
經紗已經整齊地排列着,每根線延展到一米外的經軸上繃得筆直,密密地像鋼琴的弦。
隻要按順序踩下腳下的踏闆,就會有經紗交錯着擡起,拿起穿了緯紗的梭子從下方穿過,再将緯紗向内推緊。如此反複,整齊而緊密的織物便逐漸成形。
确實不是很難。她一開始怕踩錯踏闆,動作很慢,不停地用餘光偷看旁邊那個剛剛叮囑過她的女孩的動作,試圖模仿。
很快她就熟練了一些,節奏也逐漸快了起來。機器吱呀作響,手中的梭子左右飛快穿梭,很快就織出了一小截布——大概兩指寬。
朱諾正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作品,領班也過來檢閱,剛掃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你這布怎麼坑坑窪窪的……”
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笑了一聲:“和主管的臉似的——”
朱諾和領班同時扭頭,旁邊的女孩立刻噤聲,繼續自己的工作。
“奧爾揚,不要胡說八道。”領班說完,繼續指點朱諾的工作成果,“你這一條很明顯是緯線拉得太緊了,布的兩邊縮起來了;這一塊又太松了,布就散了,沒有形狀。”
朱諾确實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問題,認真地看着她手指的位置,虛心地說:“所以拉緯線的時候力道要适中,布面才會均勻整齊。”
“對。”領班面無表情地說,“我幫你個忙——還有一個新手常見的毛病我先告訴你,就是往裡推緯紗的時候用力不均,那布呢就會緊密不一,你也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