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裡的火焰輕輕搖晃了一下。尼爾坐在小茶幾前,身體向朱諾傾斜着,将他的想法娓娓道來:
“下個月我就要去烏普薩拉上大學了,你和我一起,我們一起離開林雪平,去那裡生活。
“爸爸很喜歡你,你給我們帶來的一切都是正面的,我相信他不會反對的。”
尼爾說得有些急切,但顯然他的确深思熟慮過。
“我就說你是我的女仆——等等你别走,不是說你真的要做我的女仆——平時你可以喬裝去學校,旁聽一些你感興趣的課,周末我們一起去舞會、沙龍、博物館,或者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朱諾抱着手臂,眉頭微蹩。起初她聽得頭皮有些發麻,但随着尼爾的叙述,她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甚至對那畫面有些神往。
她已經有很豐富的學識,喬裝去上學會不會在學校裡混得如魚得水?甚至能混個教職、開創一些管理學科?
她不讨厭尼爾這個小帥哥,和他在一起生活是不是會還挺幸福?她想起他偶爾露出的孩子氣,想起他對自己那種近乎執拗的關心,心裡竟生出一絲暖意。
那個春夜,剛跳下卡羅勒斯号的時候,她隻有一條路可走:劃水,再劃水。
現在追捕她的人死了,斯萬森、戴安娜紛紛伸來橄榄枝,尼爾也提出一條路。天下之大,她可以去的地方那麼多。
她的思緒漸漸飄遠,直到尼爾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你覺得怎麼樣?”他的語氣裡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朱諾回過神來,看見燈光在尼爾的眸子裡跳動。她對上他亮閃閃的目光,同時聽到自己的聲音,清冷但堅定:
“不。”
尼爾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像是被風吹滅的燭火。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但這次,他沒有追問。
“尼爾,”她的聲音很輕,盡量耐心地勸他,“你口中的未來,它聽起來很美好——簡直像個夢。烏普薩拉的課堂,舞會的燈光,沙龍的談笑……它們真的很美,但它們不屬于我。”
她擡起眼,目光中帶着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
“我不想成為你夢裡的一個影子。我不想躲在你的庇護下生活,不想用你的名字去換取自由。我想要的是屬于自己的未來——如果這個過程中能順便改善其他人的,哪怕隻有一點點,那就更好了。”
尼爾若有所思:“這就是你最近在做的嗎?從行會的案子到改良織布機?”
在他的眼裡,一個北方來的流民、孤女在林雪平努力斡旋,試圖掙出一個未來。誠然,朱諾做出了驚人的成果,她在林雪平也會有美好的未來,但念及她的種種不易,他心底的憐愛和傾慕不減反增。
朱諾點點頭,真誠地說:“你在烏普薩拉會過得很好的。”
哪怕沒有你嗎?
尼爾的喉頭動了動,在離開之前,他隻說得出一句:
“我下個月二十三号一早出發,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随時來找我。”
-
“幹什麼呢?都給我住手!”
朱諾撐着胳膊肘擠過人群,将兩個互扯頭發的人分開。
阿斯塔被她一把按在凳子上,腳還在亂踢亂蹬;和阿斯塔打架的年長工人氣息弗定,手裡還抓着一绺金發,赫然是剛從阿斯塔頭上扯下來的。
“廠裡禁止打架鬥毆,都看不見嗎?”朱諾叉着腰,指着牆上新挂上去的廠規,“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的話二位要停工三天了?”
“朱諾小姐,”年長的紡紗工開口,語氣很沖,“利娜織布機是好東西,這大家都知道,可我們這些沒學會的人怎麼辦?你讓我們去紡紗,可紡紗的工錢比織布少了一半!”
的确,過去的幾天裡,奧爾揚将能熟練使用并維護新機器的人篩了出來,其他人都被安排去紡紗了。
“但你的工錢和之前是一樣的,隻是學會新機器的人漲薪了而已,紡紗工的工作量也沒有增加。”朱諾深吸一口氣,“你能不能這樣想:效率提高後,工廠的訂單會增加,大家的收入也會跟着漲。”
“收入漲?”阿斯塔捂着頭冷笑:“我們這些學會利娜織布機的人,憑什麼要和那些傻子分錢?我們可是花了時間學的!”
“你說誰是傻子?”紡紗工唰的一下站了起來,手指幾乎點到阿斯塔鼻子上,“我從拉爾森先生建廠那天就在這織布了!那時候你還在地上爬呢!”
阿斯塔厭惡地拍開她的手指,大聲說:“誰學不會新機器、誰還覺得拉爾森是好人,誰就是傻子。”
人群裡一下炸開了鍋。朱諾的目光掃過她們,織布工和紡紗工隐隐分成了兩派,看向彼此的眼神裡滿是敵意,有人開始互相推搡。
突然,紡紗工掙開了拉着她的幾雙手,沖向阿斯塔,撞翻了旁邊的織布機。
“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