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笑了笑:“所以你知道,我在斯德哥爾摩并不是兩手空空。”
“确實不是。”朱諾眼底波光流轉,“宮廷中有什麼有意思的八卦嗎?說來聽聽。”
查爾斯看了過來:“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朱諾聳聳肩:“工廠也受政策影響,稅收、貿易、工匠流動,甚至特許狀的批複……這些可都跟朝堂有關系。”
查爾斯靠回了椅背上,似乎在回憶。
“要說的話......你可聽說過王室最近在追查的走私案?價值十萬達勒的東方絲綢,在海關記錄裡變成了普通棉布。”
“嗯,這和拉爾森漏稅的法子很像。”
“确實有點像,不過這次牽扯的可不僅僅是幾個商人。”查爾斯緩緩說道,“從港口的海關官員到宮裡某些貴人,都卷了進去。”
朱諾擰了擰眉:“也是應該的。”
查爾斯微微側頭,看着她:“這算是你愛聽的八卦嗎?”
朱諾唇角一揚,沒有否認。
“如果王室嚴查這案子,那後續的稅務政策、商貿監管,甚至海關的管理條例,可能都會有變動。工廠裡如果還按老法子運作,說不定哪天就會出事。”
查爾斯哼了一聲:“如果全國的商人都能有你的覺悟就好了。”
你不就是商人嗎?朱諾暗想,嘴上隻說:“看來您還挺看重合作夥伴的誠信。”
“當然。”查爾斯看了她一眼,“我很高興地看到在廠主變更之後,貴廠風氣煥然一新。”
那有一半是因為新官上任需要銳意進取,一半是朱諾帶去了現代的管理學思維。她謙遜而驕傲地一笑,腰後的疼痛都減輕了些。
“和鄰國的關系上呢?”她狀似無意地說,“瑞典紡織品在國際市場上也是重要的出口産品,不是嗎?”
在後來的北歐四國中,此時的挪威仍屬丹麥,芬蘭則隸屬瑞典,所以所謂“鄰國”無非就是指丹麥了。
“嗯,停戰後一切都變好了。”查爾斯說,“你也許知道,今年春天重新簽訂的貿易協定對兩國都大有裨益。”
朱諾還真知道。
那就是早幾個月吉倫斯蒂爾納出使哥本哈根時,兩國簽訂的文書之一,伍爾麗卡作為公主略有耳聞。
要知道,再往前,戰争期間與敵國通商的罪名與叛國罪等同。戰争對兩國人民造成的影響遠不止于戰場上的厮殺,還有無休止的貧困和恐懼。
馬車裡,她的目光垂落到對方的膝上:“我以為軍人都會懷念行軍打仗的時候?”
查爾斯擡手看了看自己握劍留下的繭,有些好笑地搖頭:“可以停止賣弄你的觀察力了,朱諾小姐。”
朱諾擡起眼偷看他,被識破的軍人卻沒有要生氣的意思。
“戰争不總是宣傳畫上那樣簇新的軍服、精神飽滿的行軍。大多數時候,它是在戰壕裡一待就是幾周,是後備不足時的饑餓,是血、火、虱子和死亡。
“所以,不,我并不懷念。我有一些軍中的部下——夥伴,在無仗可打的年代難以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但我相信,他們也不會懷念那個時候。”
朱諾擡起右手,想拍拍他,又覺得這樣的身體接觸并不合适,隻好說:“無論如何,謝謝你為國家做的一切。”
她對他的背景有了更詳細的猜測:有軍方背景的大商人,那确實能在首都和地方政府都混得如魚得水。從他的禮儀、姿态和談吐來看,也許還出身高貴。
車廂裡氣氛一時有些沉重。
朱諾沉默了一會兒,試圖繼續聊王室八卦:“之前不是傳聞咱們國王要娶丹麥公主做皇後嗎?沒有在報紙上看到她的畫像呢,婚禮是什麼時候來着?”
查爾斯笑了一聲,側臉上竟透出些許憂郁:“不會有婚禮了。”
朱諾眉毛一挑:“怎麼會?”
“王後……逃婚了。”查爾斯看向窗外,“有人議論說是克裡斯蒂安舍不得自己的親妹妹,所以半路把她藏了起來。”
朱諾笑了一聲:“他是那樣的人嗎?”
查爾斯繼續說:“丹麥方面也相當不滿,指責我們弄丢了公主……但她消失的地方是一個‘中立’的地點,不屬于任何一國,她又處于雙方共同的監護之下,誰又能怪誰呢?”
朱諾奇道:“她就那樣消失了嗎?沒有人在乎一國公主的性命?如果她是被人謀殺了、抛屍海上呢?”
國王未婚夫和她不熟,克裡斯蒂安隻當她是和平天使,母親——也許母親會想念她嗎?會用自己的嫁妝雇人繼續在茫茫波羅的海上尋找她的蹤迹嗎?
“怎麼說也是一樁皇室醜聞,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哪個寫新聞的敢提這茬、揭國王的短呢?”
朱諾點點頭,不着痕迹地長出了一口氣,在靠背上放松下來。
好在當時走得夠快,從離開薩米人部落到失手殺死吉倫斯蒂爾納,前後不過一星期。
這之後月缺了又圓,她一直不知道吉倫斯蒂爾納有沒有向斯德哥爾摩及時傳遞信息,報告她的蹤迹。
如今她終于得到了答案——吉倫斯蒂爾納死後,追逐伍爾麗卡的力量全部消失了。
如她所料,她已經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