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揚實在好奇朱諾要請希達進城做什麼,軟磨硬泡半天,朱諾終于同意帶她一道去。
三人來到了集市附近的一條小街。石材在地面上拼成層疊的扇形圖案,空氣中彌漫着木材、皮革和金屬的味道。
“我知道這裡!”奧爾揚興奮地說,“工匠街——城裡的手工匠人都聚集在這兒。”
“沒錯。從我的‘譜架’到學校的課桌椅,都是在這兒找人做的。”
朱諾和熟悉的木匠打了個招呼,帶着兩人徑直走向街尾。
和人頭攢動的玩具店、工具鋪不同,街尾這家小店門可羅雀,但格調很是與衆不同。
它的門頭是用上好的細木做的,打磨得光滑細膩。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巨大的櫥窗——雖然其他店看上去生意更好,但很少有人能奢侈地鑲上一整塊透亮的玻璃。
而這家店不僅這樣做了,甚至還特意擺了一幅油畫在正對門的牆上。
油畫描繪的是一幅細膩的戲院場景。昏黃的燭光灑落在綢緞椅座上,一名衣着體面的女士舉着一副單片眼鏡,旁邊的紳士則戴着一副精巧的雙鏡。兩人嘴角微微揚起,顯然已經沉浸在戲劇之中。
油畫下方便是櫃台,櫃台後坐着個須發皆白的小老頭,正在畫着什麼設計稿。
“是眼鏡店呀。”
外面的工匠街依舊熙熙攘攘,奧爾揚和希達站在店門前,茫然中意識到了這家店的定位和目标顧客,彼此推搡了一下。
朱諾已經推開門,門上的銅鈴輕輕晃動,帶起一陣細微的回聲。
她和店主友好地打了聲招呼,才發現兩個小姑娘還隔着櫥窗,忸怩地看着她。
不愧是身價上千達勒的隐形富婆,奧爾揚挺了挺胸,拉着希達的胳膊,昂然地走進店裡。
店内的光線柔和而克制,鋪着天鵝絨的架子上整齊地擺放着幾副眼鏡,鏡框由銅、木、甚至少見的玳瑁制成,玻璃片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顯然朱諾已經和店主交待過,後者徑直把希達領進了後間。
那裡早有一把扶手椅,他和藹地示意希達坐下。
希達有些緊張地坐了,雙手下意識地搓着裙角。她從沒進過這種地方,更沒想過自己會需要一副眼鏡——那似乎是城裡人的奢侈品,是那些牧師、學者或有錢的先生太太才配得上的東西。
“朱諾告訴我,你看不太清遠處,讀書可能會有些困難。”店主直起身,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一副細框鼻梁夾鏡,“我得先确認你的視力情況。”
希達怔了怔,點點頭。
椅子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大張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幾行不同大小的拉丁文。他把一盞燈舉到紙邊,示意希達看這個方向。
“告訴我,哪一行是你能清楚讀出的最後一行?”
希達眨了眨眼,試圖聚焦。她能勉強辨認出上面兩行,但再往下,字迹便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不認識這些字。”
靠在門框上的朱諾皺了一下眉,正要上前,店主卻點了點頭,在抽屜裡又翻找起來。
很快,他拿出一塊塗着各種形狀的小木闆,挂在希達對面的牆上。
“試試這個。”他指了指木闆,“告訴我,你能清楚辨認出哪一行的圖案?”
希達怔了一下,随即盯着木闆,努力聚焦。
第一行,她能勉強認出一棵樹的輪廓,旁邊像是一把剪刀。
但再往下,那些刻痕便開始模糊成一團。
她皺起眉,眼神遊移了一會兒,艱難地開口:“到……第二行?”
店主輕輕點頭,随即從桌上的木盒裡取出一副細框鼻夾鏡,在鏡片後裝上玻璃片,然後遞給她:“試試這個。”
希達遲疑地接過鼻夾鏡,笨拙地學着油畫裡的樣子,把它架上鼻梁。
刹那間,那些模糊的刻痕變得分明,樹的枝葉,剪刀的刀鋒,甚至下一排的梳子和椅子都變得清晰。
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然後低聲念道:“……第三行,第四行……”
她猛地擡頭,看向店主,嘴巴微微張開,像是突然闖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怎麼樣?”店主顯然非常喜歡看到客人這副表情,嘴角帶着和善的微笑。
希達沒有立即回答,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店主衣襟上的線腳,又轉身看向朱諾的頭發。
所有細節都前所未有地清晰,像是某種神迹。
她的心髒怦怦直跳,喉嚨微微發緊,低聲道:“我……我看得好清楚。”
“别着急,多試幾個不同的度數,找最合适的。”朱諾對店主點了點頭,“麻煩您換幾片玻璃。”
店主低下頭,重新組裝鏡片。
前幾天,當這位衣着樸素的女客走進店裡、毫不客氣地上手就翻看他擺在貨架上的眼鏡時,他幾乎要出言呵斥。
然而她立刻提出了一些非常有門道的建議,仿佛戴過的眼鏡比他賣過的還要多。
“您這兒的鏡片好像都是正圓形的?也許可以試試橢圓或長方形的設計,這樣視野會寬廣許多,佩戴者也就不必頻繁轉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