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走上前來扶住子衿,主仆二人走在泥地裡,芸香這才想起來,這裡本是一片草原的,草原上時不時還有鹿在悠閑的吃草,散步,如今卻被契羅弄成了這樣,真是可惜!
子衿一行人終于走到了一頂潔白的大帳前,帳頂是用金子做的,邊上還鑲嵌着寶石,好不奢華。
子衿正望着帳頂發呆,這時從帳内走出幾位穿着一樣衣服的契羅侍女走出來,擁着皇後和那位貴婦人走進帳子。
明妃和子衿跟在她們身後走進帳内,帳内裝飾更是華麗無比,到處擺放的都是金銀器皿和獸皮,帳中還擺了一大缸冰塊,想必是太後的恩賜,帳内的溫度很涼爽,帳内正中的白色象牙寶座上端坐着一位妩媚女子,她頭戴黃金流蘇冠,眉毛又黑又細,眼睛細長,高鼻梁,小嘴巴,身着白色金線紗衣,腳上還穿着一雙鹿皮靴子,她雖是為十分美貌嬌豔的異域女子,可是化着與她年紀不符的濃妝,不由得多出了幾分俗氣,契羅侍女在她身邊燕翅排開,由近及遠手中分别拿着扇子、香爐和金盥洗壺。
年輕女人緩緩站起,同皇後行了個禮,這才說:“南伽嬸嬸快讓公主入座。”
皇後坐下時,掀起了裙角,子衿注意到皇後今日也穿了一雙鹿皮靴子,心下已經明白了幾分,今日便是場鴻門宴了。
明妃見此處尊卑如此颠倒,實在忍不住了:“皇後娘娘恕臣妾多言,這樣實在是沒有規矩。”
皇後落座之後,看了眼明妃:“本宮的規矩就是規矩。你既到了這裡,依着契羅的規矩便是。”
明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衿恐事态變大,走到明妃身邊,低聲勸說道:“明妃娘娘月份大了,行禮十分不便。”子衿說完便看向座上那位女子。
“這位便是元婕妤吧?”那女子輕蔑地說。
子衿看着她問道:“不知您是?”
那女子揚揚手,不屑地輕笑道:“我?我是伽羅王的王妃。”
“王妃安。”子衿微微行禮。
伽羅王妃顯然是不滿意子衿的颔首禮,皺着眉頭斥責道:“怎麼大铉的人這麼不懂規矩啊?”
明妃惡狠狠的瞪了塔娜一眼,最近還是顧着皇後的面子,才沒有把話說出來,到底是誰不懂規矩!
“聽說,你哥哥出征去了柔南?”塔娜又繼續挑釁。
“我還聽說啊!這陽明大将軍,骁勇善戰呐!”塔娜又轉頭看向明妃陰陽怪氣道。
子衿明白了,今天這是皇後和契羅給她和明妃的下馬威!明妃的舅舅是陛下親封的陽明大将軍,自己的哥哥如今又在陛下身邊得臉,這兩位可是朝中最得用的武将,她前日剛剛才晉封了婕妤,今日就被叫來王帳,聽了王妃一通排揎。來日,明妃若是有了皇子,地位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讓契羅怎麼能痛快?
明妃似乎也明白過來,她挺着肚子看着座上的人,冷笑一聲道:“本宮的家人是為陛下效力,哪裡需要什麼契羅的王妃惦記!王妃!您還是要記住陛下才是大铉的主人,契羅不過是大铉的附屬,若是平時,是需要你向本宮行禮的,今日本宮看在皇後娘娘的面子上就不與你計較了!你如何敢這般放肆啊!”
明妃說完又看向皇後,繼續說道:“皇後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明妃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要走,經過子衿身邊時,看着子衿問道:“你還不走嗎?”
子衿看着對面生氣的皇後和座上一臉看好戲的伽羅王妃,這次她覺得明妃是對的。
“臣妾也告退了。”子衿向皇後行禮。
子衿跟着明妃走出了王帳,明妃氣沖沖快步走在前面,她想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素墨小跑着跟上明妃:“娘娘,您小心身子。”素墨扶住明妃說。
“本宮自出生就沒有受過這樣的氣。”明妃胸口一陣起伏,表情卻依舊平靜,她不想在外面失态,于是強壓着怒火。
“娘娘,您小心腳下。”素墨提醒着。
說話間,明妃身前走過一隊被鐵鍊鎖起來的奴隸,隊伍邊上還有一個揮着長鞭的管事,他擡手揚起手中的長鞭,向那些被枷鎖捆綁着的奴隸打過去。
長鞭接觸到明妃頭上的黃牡丹花,那朵花也随着打在奴隸身上的鞭子,一并落下。
明妃吓了一跳,驚呼一聲,險些滑倒。
子衿連忙上去扶住明妃。
素墨立刻看向那管事,喝道:“放肆!”
管事聞聲回頭看,似乎并不在意,他轉過頭正欲再打,這時,隊伍中一個奴隸正好擡起頭來,子衿不經意間看過去,那人正是岱黛!
子衿睜大了眼,鞭子也随着落在了岱黛的身上,子衿吓得側過頭去不敢再看。
子衿回過神,再次看向岱黛,隻見岱黛正看着子衿,淡淡一笑,又低下頭在管事的呵斥聲中繼續前行。
子衿原上前去勸阻,可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了,此時此刻,她無能為力。
“行了,和這些野蠻的人說什麼!還不快離了這裡。”明妃厭惡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娘娘受苦了。”素墨小心翼翼地扶着明妃。
腳下的泥濘讓明妃的宮鞋肮髒不堪,明妃挺着肚子,艱難的在泥地裡走着,掉落在地上的黃色牡丹花,花瓣散落了一地,被踩進了黑色的泥淖裡,子衿踩過那朵花跟着明妃出了王帳。
剛走出王帳門口,明妃便立刻傳了軟轎過來,子衿看着明妃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說。
“娘娘保重身子。”子衿說道。
“元婕妤,今日你我受的這般羞辱,日後定要一并讨回來才好。”明妃咬着牙,惡狠狠的望着王帳的金頂。
明妃坐進轎子裡,眼中的屈辱才漸漸露出,她眼睛裡噙着淚水,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說:“今日種種,來日本宮一定要還給皇後!”
“臣妾恭送明妃娘娘!”子衿的聲音傳進轎子裡。
子衿在轎外行禮送明妃離開,她看着明妃的轎子轉過彎兒,消失在自己的視野,才敢露出一絲難過的神情來。
芸香上前遞給子衿一塊幹淨帕子:“婕妤,今日的事,您實在是受委屈了。”
子衿接過帕子,擦着手,眼睛卻一直盯着明妃轎子消失的方向,胸有成竹地說:“恐怕還不到我出手的時候。”
子衿和芸香沿着湖邊漫步,芸香見子衿腳上沾滿泥污,便對子衿說:“婕妤,您坐在這岸邊的石頭上吧,奴婢替您理一理鞋子上的泥。”
子衿坐在大石頭上,芸香蹲着為子衿清理:“婕妤您不會打算就這樣算了吧?”
“陛下現在何處?”子衿随口一問。
芸香想了一下:“早上陛下在勤政殿議事,這會兒估計還在呢。”
“那咱們回去換身衣裳去找陛下去。”子衿道。
午後,子衿換了一身月白色宮裝,隻簡單梳了個單螺髻,又在髻上戴了幾朵小珠花,一身素淨的帶着芸香就往勤政殿去了。
王勝見了打扮如此素淨的子衿,忙迎上前來:“婕妤,這麼熱的天,您怎麼不叫奴婢傳轎子去接您呢。”
子衿搭着王勝的手臂,兩個人走在室内的長廊裡,窗外陽光透過雕花镂空的窗棂灑進來,映在地上,子衿踩過,陽光就斑斑點點的引在子衿身上,加上今日子衿打扮素淨,更比平日多了幾分清冷之态。
“王内侍服侍陛下辛苦了,我自己走走也無妨。”子衿微微一笑。
王勝低聲道:“呦,婕妤您有所不知啊,剛剛明妃娘娘挺着個大肚子來了,這炎天暑日的,裙子、鞋子上都是泥污,說是在伽羅王的營地那兒崴了腳,陛下可是心疼,立刻傳了轎子将娘娘送了回去,婕妤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若是陛下知道您自己過來了,那就是奴婢伺候不周了。”
“明妃娘娘來過?”子衿搖着扇子問。
“婕妤您有所不知,明妃娘娘已經和陛下說了,今日您和明妃娘娘在營地受辱,陛下聽了十分生氣。”王勝道。
“多謝内侍,我知道了。”子衿會心一笑。
王勝點點頭,先一步走進殿内通傳。
子衿立在殿外,看着王勝遠去的背影,心想,明妃根本不是看上去那樣,行事高調,藏不住事兒的人,她還是有些手段的。
子衿立在殿外,聽到裡面的通傳,笑容逐漸在臉上顯露出來,她搭着芸香的手,優雅地走了進去。
皇帝正坐在内殿窗下的軟榻上看奏折,兩扇窗子大開着,窗外是獨立的小院,草地上獨有一顆桂樹,黃色的桂花已經開了一點點,幽幽的散發着那股桂花特有的香氣,從裡面看出去,小院内樹蔭遮蔽,甚是清涼。
“臣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安。”子衿快步走到皇帝跟前行禮。
皇帝停下筆,轉過身,看着子衿笑了:“你來了,快坐。”
“這裡,臣妾還是第一次來呢。”子衿看着窗外的桂樹道。
皇帝也随着子衿的目光看過去:“朕也最喜歡這顆樹。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就經常在這裡看書習字。”
“這裡倒是安靜。”子衿搖着扇子說道。
皇帝示意她坐下,子衿在軟榻另一邊落了座,她看着皇帝面前的案幾上,堆着奏折:“陛下這幾日辛苦了。”
“和談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有些事确實冗雜。”皇帝面上露出一絲愁容。
“這是陛下登基後,第一次外交事務,自然是重視。”子衿笑了笑。
“午膳前,明妃來了,在朕跟前哭了一頓,說是在營地那受辱了,皇後叫了你和她一起去,白白聽了伽羅王妃的羞辱,朕知道了很是心疼。”皇帝一臉心疼的看着子衿。
“臣妾無事,臣妾隻是擔心明妃娘娘的胎兒,伽羅王妃敢這般以下犯上,自然是因為伽羅王和太後的原因,隻是臣妾不解,王妃是一個後宮婦人,她是如何得知陽明大将軍和哥哥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全心為陛下效力的。”
“自然是伽羅王說的。”皇帝生氣地說。
“話說回來,明妃娘娘也沒什麼事,伽羅王又是陛下的舅舅,而且和談在即,臣妾覺得還是不要再生事端的好。”子衿說道。
皇帝伸出手,握住子衿的手:“還好有你。”
子衿笑了笑,回握住皇帝的手:“臣妾隻有陛下了。”
皇帝聽完,眼眶紅紅的,他看着子衿笑了。
“陛下,特木爾殿下如何了?”子衿突然想起來。
“伽羅王哪裡舍得讓孫子受委屈,隻是在倚霞閣待了兩天,伽羅王就來朕跟前聒噪,母後也派了人來問,朕隻好放他回去了。”皇帝無奈道。
“殿下現在不是最關鍵的,臣妾以為笙兒的安康才是最重要。”子衿寬慰道。
“今日下了朝,王勝來報,許醫官呈了密折過來,說笙兒的情況不好,朕還不知道如何同璟甯講。”皇帝說着開始在手邊翻找,尋到密折便遞給子衿。
子衿打開讀了起來,朝華說,公主身上有傷,現在身體不好,還有早産的迹象。
子衿看完密折,合起來放在一邊,擔憂地說:“笙兒這樣的情況,可如何是好?”
子衿思忖着,這份密折是今晨收到,今晚公主就能進到徐府了,幸好府上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子衿正想着,耳邊王勝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陛下!”王勝神情凝重,快步進來通傳。
“怎麼了?”皇帝低着頭看折子。
“明妃娘娘早産了。”王勝刻意和緩地說。
“什麼?”皇帝有些震驚。
子衿陪着皇帝趕到梨棠院時,産婆和禦醫已經到了。
明妃已經開始生産,明妃凄厲地叫聲從寝殿裡傳出來,聽得子衿很是揪心。
啟全從正殿裡走出來,見皇帝來了,忙将皇帝和子衿引到正殿的暖閣内:“奴婢給陛下、婕妤請安。”
皇帝揚揚手,坐定之後才問:“上午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早産了?”
“回陛下,我們娘娘得了陛下寬慰之後,從勤政殿出來就好了許多,回宮之後,娘娘就說身子乏力,便午休了,誰知睡醒後娘娘竟然見紅了,然後就腹痛難忍,奴婢們這才急找了禦醫來,禦醫說娘娘是受了氣,才會動了胎氣早産的。”啟全很是害怕,一直帶着哭腔回話。
子衿問啟全:“娘娘現在如何了?快找人出來回話。”
啟全應着連忙向一邊的寝殿走去,他掀開一層層的帳子,直到禦醫那裡,才停下來,最後一層帳子裡,又傳來了明妃痛苦的呻吟聲,還有産婆鉚足勁兒的“用力”聲。
啟全在帳外聽着,低聲道:“素墨,素墨,陛下來了。”
素墨哪裡顧得上啟全的呼喊,還是明妃聽見“陛下”二字,在嘴裡反複念叨着:“陛下,陛下。”
素墨這才發覺啟全在外面,找了紫蘇替上來,自己才向帳外走去。
啟全望向寝殿,擔憂地問:“陛下來了,問娘娘怎麼樣了。”
“我随你去。”素墨道。
啟全點點頭,領着素墨去皇帝面前回話。
子衿看見素墨時,她的鬓發已經有些松散了,她肯定也在替主子着急。
素墨垂手走到皇帝面前行禮:“奴婢給陛下請安,給婕妤請安。”
“明妃怎麼樣了?”皇帝焦急地問。
“回陛下。娘娘情況不好,不好,産婆說胎位沒有正過來,不好生。”素墨焦躁地說。
“今早還好好的,怎麼會?”子衿問素墨。
“是,今兒我們娘娘還和婕妤去了契羅的王帳,奴婢想會不會是那一鞭子,吓到了娘娘。”素墨努力回憶着。
“什麼鞭子?”皇帝不解。
子衿便和皇帝說了今天明妃差點兒被鞭子打到的事。
皇帝聽完,強壓着火氣,擡眸看向王勝時,眼神多了些厲色:“放肆!王勝!去帶皇後過來!”
王勝見皇帝大怒,不敢怠慢,忙應了去了。
“陛下,您消消氣,您傳召皇後娘娘,這時候萬一太後和伽羅王知道了,那就不好了。”子衿在一邊故意說道。
素墨帶着哭腔跪在地上懇求道:“陛下,我們娘娘現在命懸一線,您可一定要為我們娘娘做主啊!”
“派人!回宮去告訴太後事情的經過,看太後怎麼說。”皇帝對着身邊的啟祿道。
“陛下,太後必定會給伽羅王幾分情面的,皇後又是契羅的公主,陛下不好駁了契羅的面子呀。”子衿又添一把火。
素墨哭着說:“婕妤說得對,今日在王帳裡,伽羅王妃還言語犯上,因為我們娘娘顧忌着陛下,還有日後的和談,也不敢說什麼,要不是王妃那般不敬,娘娘也不會動了胎氣,更不會這般兇險了。”
皇帝的目中除了恨意還有歉意,子衿知道皇帝已經動了氣,目的已經達到了。
子衿示意素墨下去:“尚宮,這裡我會陪着陛下,明妃娘娘那兒不能離開人,你快去看看明妃吧,有事随時來回禀。”
素墨又行一禮:“奴婢告退。”
素墨轉身向寝殿走去,她不會告訴皇帝和元婕妤,明妃從勤政殿回來之後,找了禦醫,要來催産藥喝下,才有現在的局面。
【一個時辰之前:
“去給本宮找替本宮診脈的禦醫來。”明妃坐在梨棠院正殿的圓桌前吩咐。
禦醫到了,明妃問及胎兒的情況,禦醫便道:“娘娘的産期就在這幾日了。”
“請問禦醫,孩子一直頂着本宮,本宮痛得實在是受不了,今日若是想要分娩,可以嗎?”明妃問。
“穩妥起見,微臣還是建議順其自然。”禦醫回道。
“請您為本宮開一劑催産藥,本宮若服下還是沒動靜,那就順其自然,若是本宮今日能順利生産,本宮給您一百兩黃金,以後若您有事情,盡管向陳府和阮府交代,本宮保你全家都衣食無憂!”明妃對着禦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