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盤腿坐在暖閣的軟榻上，閉着眼，手扶在額上，疲憊和無力在他身上蔓延，另一隻手放在大腿上，想要抓住什麼，确是空空，他好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就像當年護不住他和明妃第一個孩子那樣，會再次失去這個孩子。

子衿見她這樣，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對他說：“陛下，明妃娘娘吉人天象，不會有事的。”

皇帝紅着眼，擡頭看她，握住她的手。

終于他不再是一個人，皇帝扯出一個苦澀的笑，點點頭，現在有她陪着他，他的世界有了色彩，他有她。

以後的日子，子衿都會陪着他。

時間過得飛快，産房裡還是沒有傳來好消息，隻有宮娥們一盆盆的送水、一趟趟的将被血污的紗布端出來。

皇帝在暖閣裡焦急地踱步，子衿坐在一側也急切的等待着好消息，沒想到二人卻等來了笙兒難産的消息。

“陛下，和淑公主見紅了，許醫館說有難産的迹象。”王勝走進暖閣小心翼翼的說。

皇帝沉沉地呼出一口氣：“都是皇後做的好事！”

“陛下，要不臣妾去看看？”子衿試探着。

“叫靜妃去吧，她生産過有經驗，她又是笙兒的母親，你也去幫着靜妃打點一下吧。”皇帝道。

子衿點點頭，行禮：“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子衿正要離開時，啟福走了進去。

“皇後娘娘到了。”啟福立在門口通傳道。

皇帝點點頭，他溫柔的目送着子衿離開。

皇後進來時，皇帝眼底的溫柔才消失，眼底露出徹骨的寒氣，像一把利劍一樣，準備随時刺向皇後。

第二日晌午，蟬鳴籠罩着整個行宮，子衿在涼棚裡看書，田喜過來，通傳說徐府裡傳來和淑公主産下女兒的消息，子衿也稍稍松了一口氣，隻是明妃那裡還是沒有動靜。

芸香端着水果和茶點進來：“婕妤放寬心，奴婢已經把您交代的膳食送去勤政殿了，陛下也已經回去了，奴婢去的時候，陛下正和大臣們議事呢。”

“明妃那裡還是沒有消息嗎？”子衿坐起來問道。

“還沒有，不過勤政殿的人出園子了，去接了明妃娘娘的母親進宮來。”芸香回道。

“有娘家人陪在身邊自然會安心一些。”子衿笑着說。

“是啊，這本來是不合規矩的，陛下是疼惜明妃娘娘才會特别開了恩。”芸香道。

“那皇後那邊呢？”子衿問道。

“皇後娘娘已經被陛下禁足在毓慶宮了。”芸香一邊斟茶一邊道。

“禁足？可陛下并沒有下旨！”子衿說道。

“是太後，昨日您離開梨棠院後，皇後娘娘就到了，緊接着就被陛下一頓斥責，後來還是太後娘娘身邊的秦内侍，特地從宮裡過來傳的旨意。”芸香将手中的茶盞遞給子衿。

子衿接過茶盞，喝了一口，細細地品味着茶水的回甘，半晌才感慨道：“有一個當朝太後做姑姑可真好！”

芸香蹲下身子，為子衿穿好鞋，笑着說：“在後宮生存，總是要得到些助益才好，譬如明妃娘娘，娘家得臉，行事自然就會張揚一些；或者像皇後娘娘那樣，家世顯赫，就算做了天大的禍事，也總有人保全她，再就是像婕妤這般受寵愛，否則就會變成後宮裡無人問津的活死人，您看靜妃娘娘，平時不算是受寵，也是不争不搶的性子，平素裡，陛下待靜妃娘娘總是還有幾分恩情，隻是...”

“隻是此番遇到和淑公主的事，這才亂了方寸，求告無門。”子衿接過芸香的話。

“奴婢這般說，不是想要婕妤去争去搶，奴婢隻是想，婕妤不要像靜妃那般，遇到事情卻無力保護自己要護住的人。”芸香謙卑的說。

“我明白，隻是我有時候也在想，靜妃在王府時，何嘗不是受過恩寵的，隻是時移世易罷了，我眼下是得寵，可是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準呢！”子衿放下茶盞。

“所以宮裡的人就要靠子嗣、靠家族，來固寵，畢竟後宮和前朝的關系千絲萬縷，陛下也需要各位娘娘身後的家族助益的呀。”芸香道。

子衿挑了一塊案幾上的糕點放進嘴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婕妤英明。”芸香道。

“多謝尚宮，您總能及時點醒我！”子衿看着芸香一臉欣慰。

“奴婢隻是冷眼瞧着，如今皇後的娘家人已經是如此忌憚您和明妃，且不說明妃娘娘是世家，隻看婕妤就知道，徐将軍現在隻是朝上的後起之秀，才稍稍展露了頭角，契羅就已經紅了眼，後面的路隻怕更難走。”芸香擔憂地說。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隻能一步步走下去。”子衿苦笑着。

芸香握住了子衿的手：“奴婢會陪着您。”

子衿點點頭。

“婕妤！徐将軍回來啦！”田喜又興高采烈地跑進涼棚來通傳。

“真的！”子衿也十分開心。

“那柔南的大汗也來了？”芸香問。

“是，隻不過徐将軍剛剛入宮複命，大汗還在驿站，等候陛下下旨召見。”田喜道。

“太好了！你去府上看看需要準備什麼，再給父親母親帶些補品，他們自己吃或是用來給哥哥補身子都是好的。這下子母親也能安心了。”子衿說道。

“陛下前幾日送的燕窩和山參也可以給老夫人送過去。”芸香提議道。

“對，我都忘記了，多虧你記得。”子衿笑着。

“睿王殿下可回來了？”芸香問道。

“回來了，陛下留殿下在宮裡，現下已經去合歡島上了。”田喜回道。

子衿的神色一下子沒落了。

芸香眼神示意田喜退下，田喜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子衿站起來，走到涼棚邊上出神：“我是不是該去見一見他？”

“睿王妃早已不在人世了，婕妤是姓徐，不姓元。”芸香勸說。

子衿眼裡滿含熱淚，看着芸香笑了。

嫣兒這時，從外面跑進來，一下鑽進子衿的懷裡：“元娘娘，元娘娘，姑母，怎麼不在？”

冬香跟在嫣兒後面跑進來：“公主跑得可真快！”

“你帶着嫣兒去哪玩了？怎麼嫣兒說婉甯不在？”子衿問冬香。

冬香先行一禮，才說道：“是，剛剛奴婢領着公主在湖邊玩，公主想要找柔嘉公主去釣魚，我們就去了翠微軒，門口做灑掃的小宮娥說，殿下不在。”

“婉甯又跑去哪裡了？”子衿小聲嘀咕。

“嫣兒，跟冬香去淨手，洗洗臉好不好？”子衿低着頭溫柔的說。

說話間，啟福帶着喜色被田喜引着走進涼亭裡來。

啟福見着子衿行禮道：“婕妤萬安，禀婕妤，明妃娘娘誕下了一位皇子，陛下已經賜名碩。”

“多謝内侍，恭喜陛下和娘娘了，勞您幫我向娘娘道喜，禮物我稍後就送去梨棠院去。”子衿笑着說。

嫣兒洗了臉回來，聽見啟福的話，就開始悶悶不樂起來：“元娘娘，父皇有了弟弟還會喜歡我嗎？”

“是誰說父皇不喜歡嫣兒的？”子衿重新将嫣兒摟在懷裡問。

“是母後，母後說嫣兒如果不乖乖，父皇就不喜歡嫣兒了，父皇就要和宮裡的娘娘生其他的孩子。”

“不是這樣的，嫣兒，你聽元娘娘說啊，不管以後你有了多少弟弟妹妹，父皇都會疼愛你的，因為嫣兒就是獨一無二的呀，你看裕娘娘就算有了小寶寶，也還是一樣疼愛你呀？是不是？”子衿說道。

“是，裕娘娘很愛我，元娘娘也愛我，所以嫣兒也愛你們。”嫣兒摟住子衿。

子衿和芸香都被嫣兒說得心裡暖洋洋的，子衿看向芸香，兩個人會心一笑。

“那裕娘娘拿來了嫣兒最喜歡吃的梅子，你要不要去嘗嘗呢？”子衿道。

“要!”嫣兒開心的大聲說。

芸香看着嫣兒的背影對子衿說：“奴婢覺得公主到了這兒，性子比原來開朗了不少。”

子衿也點點頭：“我記得她剛剛到姐姐身邊時，完整的話都不能說一句，整日睜着那雙大眼睛，像隻受到驚吓的小鹿一樣，也不要人抱。”

“是啊！您看現在的公主，日日都要出去玩耍不說，連食欲都好了許多呢！”芸香欣慰地笑了。

“乳母照顧得還盡心吧？”子衿走出涼亭，一邊下台階一邊問道。

芸香扶住子衿：“奴婢這些天也在細細地留意，這個乳母是王勝選來的人叫葵娘，人不錯，照顧公主十分盡心。”

“那便好，你多費心關照她一些，叫她隻照顧好公主就是，其他不必她做。”

“奴婢明白，公主有福氣，雖然皇後娘娘對公主不上心，可是得了您和裕昭儀娘娘這般照拂，也是好的。”芸香笑着說。

子衿看着嫣兒的背影：“我但願她能這樣無憂無慮的久一點....”

子衿忽而又想起什麼，吩咐道：“對了，明妃娘娘那，你挑了賀禮送去吧。”

“奴婢明白了。”芸香道。

子衿說完便走進殿裡去陪嫣兒吃點心了。

毓慶宮内，冷冷清清，皇後屏退了衆人，隻留了迎春在身邊。

皇後坐在寶座之上一言不發，剛才啟福來說，明妃已經生了一位皇子。

這可是陛下登基以後第一位皇子啊！現在，她到底該怎麼辦？明妃的地位是不是要越過自己了？嫣兒為什麼是位公主？皇後又回想起那天陛下斥責自己的樣子，她才開始害怕，後知後覺的怕。

“本宮是不是已經失去陛下了？”皇後怔怔地問迎春。

迎春被問的，一下子愣住了：“娘娘，您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