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星光刻意避開了集中營的方向。每天清晨,她都會帶着小狼崽穿過訓練場,一邊看着它在沙地上追逐自己的影子,一邊“瑪卡巴卡”。
坦克訓練場俨然成了她的避風港,每當她鑽進炮塔,總能聽見有人用芬蘭口音的德語怪叫:“奧丁小子駕到!”士兵們哄笑着扔來沾着機油的勞保手套,仿佛她真是他們中的一員。
偶爾也能從弗雷德裡希嘴裡聽到菲利克斯的狀态,但隻要人沒死,星光就不會擔心收屍問題,真真切切落實了自家長官“不要靠近集中營”的叮囑。
所以,在禁閉室數着牆磚縫隙裡新結的蛛網的菲利克斯,無聊得已經發黴了。
“啊——”他咬開煙卷,掏出煙和打火機,“還有一天。”火苗竄起的刹那,記憶中的那雙黑眼睛閃閃發亮,“漢斯,你可真聽話啊。”
是的,星光十分聽勸。
“臭小子現在在幹什麼呢?”尼古丁在肺裡轉了個圈,百無聊賴的上尉先生吐出一口煙圈,看着缭繞的煙霧在鐵窗邊消散,“有弗雷德裡希在,應該不會被欺負吧……”
此時的安全區沙丘上,星光正看着賈斯珀用芬蘭語教小狼崽打滾。訓練場上的喧鬧讓她暫時忘記了集中營的方向,掩蓋了那些永遠閉不上的眼睛。
“嘿,漢斯!”7連的紅胡子炮手從艙口探出頭,“聽說你昨天又把移動靶轟成了渣?”
星光勉強笑笑:“運氣好。”
“這可不是運氣。”他咧露出一口白牙,“這幾天你驚人的命中率,可讓我們這些炮手緊張壞啦!”
“怎麼說?”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的連長總會破口大罵:‘瞧瞧費舍爾上尉的勤務兵漢斯,都學着點’——噢我的奧丁神,可煩人啦!”
頭回見到這麼嚣張背後說長官壞話的,星光默默點了個贊。
他從兜裡掏出一個小蘋果扔過去,“明天有實彈訓練,5連和7連的對抗賽,來不來?”
“不了。”星光接住蘋果,直接丢到小團子的嘴裡,“費舍爾上尉明天禁閉結束,找不到我他會生氣的。”
小家夥的牙齒還沒長齊,咬在蘋果上隻留下一串濕漉漉的牙印。她輕輕揉了揉它的耳朵,眼中滿是寵溺。
靶場訓練持續到正午,烈日将裝甲闆烤得發燙。星光蜷在履帶的陰影裡,匕首尖挑開變形的鐵皮罐。
今天沒有熱餐,午餐是馬鈴薯炖肉罐頭。她機械地攪動着黏稠的肉塊,和往常一樣隻咽下兩口,餘下的都喂給了縮在膝頭的小團子。
午後的陽光依舊毒辣,訓練場的塵土在幹燥的風中打着旋。
熱浪卷着沙礫撲在臉上,星光抱起打盹的毛團起身向長官打報告,準備回宿舍躺屍。看她一臉恹恹,正在檢修發動機的弗雷德裡希揮了揮油污斑斑的手套,算是默許了提前離場。
回程時路過一樓的軍官浴室,蒸汽裹着香皂味從通風口溢出。星光駐足片刻,隐約聽見某個低沉的男聲哼唱着《莉莉瑪蓮》。潮濕的瓷磚牆面凝結着水珠,陽光灑落,折射出轉瞬即逝的虹彩,在她眼底渲染出迷離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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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訓練場的廣播突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星光正給小狼崽喂肉幹,聽見指揮中心裡傳來值班軍官的聲音:“今晚八點,團部操場放映電影《意志的勝利》,全體官兵務必參加。”
小狼崽豎起耳朵,對着聲源發出警惕的低吼。星光揉着它毛茸茸的腦袋,想起穿越前看過的資料——這部萊妮·裡芬斯塔爾的紀錄片,在後世會成為納粹美學的經典标本。
營房的空地上支起了巨大的銀幕,放映機已經在臨時搭建的幕布前架好。
星光抱着小狼崽擠在人群邊緣,看着士兵們搬着折疊椅陸續入場。有人用鋼盔裝着啤酒,有人叼着煙卷吞雲吐霧。空氣中彌漫着汗水和皮革混合的酸臭味,偶爾還能聽見酒瓶碰撞的脆響。
她随便找了個角落坐下,小家夥在膝頭蜷成一團。
“嘿,漢斯!”賈斯珀擠開人群湊過去,手裡端着兩個裝滿黑啤酒的鋼盔,“嘗嘗這個,比炊事班的蜜酒帶勁多了!”
吸取上回晚宴的教訓,星光淺嘗辄止,苦澀的麥芽味伴随着一陣辛辣,酒液在舌尖燒出大大小小的刺痛,像吞下一枚生鏽的子彈。
“怎麼樣?”
“好……”難喝。
銀幕上開始閃現畫面,裡芬斯塔爾的鏡頭語言确實震撼——紐倫堡的旗幟海洋,整齊劃一的方陣,沖鋒隊火炬遊行的特寫,還有元首激情四射的演講。
但星光隻覺得反胃。鏡頭掃過觀衆席時,她看見無數雙狂熱的眼睛,像極了拉賽爾實驗室裡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中永遠圓睜的眼球。
小團子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适,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她掌心,尾巴掃落她膝頭的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