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下,黑白分明。
此岸黑霧翻湧,白袍軍官衣袂獵獵;彼岸蒼雪紛揚,黑袍少女懸若折鴉。
或虛空,或寂滅。
天地幽幽。
鐵鏽與焦土的氣息穿透次元壁障,他自黑暗中出現,踏破烏拉爾山脈的凜冽走來,挺拔的身姿壓迫着混沌邊界:“Ктоты(你是誰)?”
純正的俄語,濃濃的蘇聯味。
星光墜地凝形,向前幾步仔細端詳對方許久才輕聲應答:“你好大尉同志,我叫絲塔爾,來自中國。”
“絲塔爾……”科瓦連科低聲重複這個名字,眉頭緊鎖,“關于現在這個狀況,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無法解釋。”
“說謊。我隻是暫時控制不了身體,不代表我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
這具軀體竟然還有意識共享功能,真是令人尴尬的局面。
“……好吧。”星光扶額苦笑,真假摻半地解釋,“其實我被‘詛咒’了,必須借助您的身體存活一段時間。但請放心,在此期間我會扮演好您的角色。”
“扮演?”
“是的,包括參與戰鬥。”
“……”
提到戰鬥,科瓦連科想起夜間突襲時星光的指揮表現:“絲塔爾同志,你所謂的‘扮演’就是讓我的部隊損失近半?這是一場遊戲嗎?”
“不。大尉,我比你更渴望結束這場戰鬥!”星光下意識反駁。
“又一個謊言!”大尉目光如炬,“您聲稱要替我指揮,卻用我的士兵去填戰壕。膽小鬼,您甚至連自己的魯莽都不敢承認!”
“不,我沒有……”
“側冀被壓制,你下令繼續沖鋒,而不是撤退重組。這不是戰術,是屠殺!”
“但我們也摧毀了他們的88炮陣地,為後續部隊打開了缺口!”
科瓦連科向前逼近一步,腳下黑白分界的混沌泛起漣漪:“用過半數工兵的生命換四門炮?還是兩個坦克排的戰士死亡換那道微不足道的缺口……?”
他冷笑一聲,手中浮現一張焦黑的士兵證件,那是陣亡的坦克裝填手伊萬·謝苗諾夫的遺物,“這個十九歲的孩子,他的母親還在斯摩棱斯克等着他回家。而你,絲塔爾同志,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星光喉嚨發緊。她當然記得那輛編号217的T34,炮塔被豹式坦克洞穿時,車組人員的慘叫聲至今仍在耳畔回蕩。
但她強迫自己擡頭:“如果按您習慣的穩重進攻,不光會讓敵人早早覺察,而且傷亡還會是現在的兩倍!維京師的防線看似堅固,實則裝甲與步兵脫節,我隻是抓住了他們無法在短時間内發動進攻的弱點——”
“用中國式的‘奇謀’?”科瓦連科譏諷地打斷她的辯解,“你當這裡是家庭廚房嗎?這裡是東線!德國人有空中偵察、有裝甲集群、有比你多十年的實戰經驗!你以為靠小聰明就能改寫戰争法則?!”
“可笑!”
“我……”
她被他的質問噎住,一時無言以對。
沉默,如繃緊的琴弦。
雪幕與黑霧于二人間翻卷,女孩攥緊了黑袍的袖口。
良久,才低聲說道:“我對維京師裝甲團的作戰方式有一些了解,他們在作戰中會充分發揮坦克的突擊作用,利用其機動性和火力突破防線。”
她仍試圖解釋自己的作戰思路,“第5裝甲團雖然不是進攻的主力,但在協同作戰中卻有極高的戰鬥素質。他們善于冒險,常以小股精銳突襲側翼、打亂對手的部署,甚至會在側翼防線未完全閉合時主動制造戰術缺口。對付這種敵人,隻有發起奇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隻是參與作戰計劃的蘇聯軍官們誰也沒有想到,維京師的戰鬥意志、戰術素養和戰鬥力會如此出色,以至于能夠以少勝多。
科瓦連科瞳孔微縮,語氣稍緩:“你的分析十分恰當,絲塔爾同志。但是,你明明可以用更多的時間規劃突擊計劃。”
億萬星辰奔湧而出,混沌的界限驟然扭曲成一幕幕影像:燃燒的坦克、塌陷的戰壕、醫護兵跪在泥濘中為傷兵包紮。
大尉記憶中的恐懼,曆曆在目。
這位三十出頭的蘇聯軍官,憤怒源自于對戰争殘酷本質的清醒認知。他早已在斯大林格勒的廢墟中學會了一件事:指揮官的每一次冒險,都是士兵用血肉支付的代價。
而星光不知道的是,在1944年的夏季,紅軍于桑多梅日橋頭堡傷亡逾八萬人。
此刻,這八萬分之一正躺在她的意識裡流血犧牲。
少女深吸一口氣,黑袍無風自舞,于混沌中泛起微光。
“大尉同志,我承認我的決策帶來了巨大的代價,但我并非毫無理由地冒險。”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但更多的是決絕,“如果我們按部就班地進攻,他們的裝甲集群會在我們重組之前徹底摧毀我們的側翼。到那時,傷亡将不僅僅是現在的一半,而是全軍覆沒!”
軍官凝視着星河倒卷的手掌,眼中的怒火漸漸平息,轉而浮現出一抹難以名狀的複雜神色。他垂眸凝視着手中那張虛幻焦黑的士兵證件,“伊萬·謝苗諾夫”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指尖不自覺地收緊,像是要攥住什麼,卻又頹然松開。
“你說得對,絲塔爾同志。”他的嗓音沙啞而疲憊,如同被硝煙浸透,“戰争從來就不是公平的賭局,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都是用成河的鮮血換來的。但我仍希望你能明白,指揮官的每一個決定,都背負着無數生命的重量。”
短暫的靜默後,他擡起頭,眼中多了幾分審視:“我不在乎你是幽靈還是惡魔,也不在乎你為何會寄生在我體内。我唯一在乎的是——你究竟能不能帶着我的士兵活着見到勝利,而不是把他們引向死亡的墳墓。”
科瓦連科,是位愛兵如子的好軍官。
“我明白了。”星光伸出手,指尖觸向混沌,“我會記住這一點的,大尉同志。”她的聲音堅定而清晰,“但也請您能相信我,我的目标與您一緻——結束戰争,讓更多的人活着回家。”
大尉同志凝視着那隻手。
良久,他終于握住她的手:“記住你的承諾,達瓦裡希絲塔爾。我會一直看着你。”
黑白界限轟然崩塌,星光緩緩睜開雙眼,從夢境抽離。
“您醒啦,長官!”辛格從行軍凳上彈起,帶着少年特有的清亮開始彙報工作,“葛羅米柯少校讓我報告,德國偵察機今天兩次掠過陣地。第一次我們按兵不動,那些充氣坦克和木制炮管就大剌剌擺在野地裡;等他們第二次折返時,少校特意讓高射機槍開了火。”他得意地搓着磨破的袖口,“哈哈,這會兒德國佬準以為發現了咱們的重兵集團呢!”
“嗯。”
“少校同志讓我問您,要不要去看一遍他們的布署?”
“……”
有點頭疼。
星光揉着太陽穴,帳篷縫隙透進的光線像把生鏽的鋸子,不停地切割顱骨深處緊繃的神經。
不受控制的畫面來回閃爍,像頭撞擊鐵籠的憤怒棕熊。她努力集中精神,看向辛格,半晌才抓起鋼盔往頭上扣:“……走。”
兩人走出帳篷,蒸騰的暑氣裹挾着沙塵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