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哪裡又由得了她,她越不想去想,這樣的畫面就越清楚地往腦子裡鑽,大抵是那畫面太過相似,漸漸地,畫面中秦叙的身影與腦海中杜元霜的身影重疊,然後轉變過來,令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想起了娘親在世間的那最後一段日子……
那時候的秦湘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騰嶽之巅供奉長錦神君,從小在這樣的環境渲染下,秦湘也不出意外的成為了長錦信徒的一員。秦叙是個粗人,不會講故事,所以秦湘總是會纏着杜元霜給她講宗卷上記載着的七百年前長錦救太掌門,斬妖魔,封印厄運之門的故事。
杜元霜性子溫婉,又極寵秦湘,自然禁不住她的纏,于是每天夜裡,秦湘躺在床榻上,杜元霜就在房裡點亮一盞明燈,素手執了書卷,倚在她身旁,将她圈在懷裡,再給她講那書卷上記載的故事。
同樣的故事講了上百遍了,秦湘卻總是聽不夠似的,她躺在杜元霜溫暖的懷抱裡,揚起臉,央求道:“阿娘再講一遍,再講一遍嘛,阿湘想聽。”
燈光将兩人的身影拉長映照在牆上,杜元霜摸了摸秦湘的頭發,眼裡都是憐愛,笑道:“這個故事已經講了一百九十八遍了,阿湘還沒有聽厭呀?”
“怎麼會聽厭,”說到此處,秦湘更是激動,從床上爬起來,目光明亮,眼裡都是向往,“長錦神君如此厲害,阿湘以後也要成為一個這樣厲害的人,然後懲惡揚善,保護阿娘,也保護爹爹,還要保護騰嶽之巅的大家,阿娘你說好不好?”
“好,”杜元霜軟軟地應着她,然後又将她塞進了被子裡,“但是今晚已經太晚了,故事要留着明天講了,阿湘該睡覺了。”
秦湘爪子握着被子,眨眨眼:“可是阿湘還不困……”
“但是故事一次性講完就沒有期盼的心情了,而且阿湘不是要成為像長錦神君那樣厲害的人嗎?如果不睡覺的話,明天就沒有精力練劍了,不努力練劍的話,你楚闵師兄就要超過你了,你還想不想要第一呀?”
“想,第一是我的,楚闵師兄打不過我的。”
“那就好好睡覺吧,阿娘明天再給你講故事。”
“好。”
那時候秦湘的日子過得是真無憂無慮,疼愛她的爹娘,貴為掌門之女,靈根天賦極高,在一衆門派弟子中年紀雖然最小,但一身功夫卻是不差,同門師兄周楚闵寵着她,每次比試也樂意讓着她。
在這樣的環境下,秦湘自是養成了一副恃才而驕的性子,好勝心強,意氣風發,自負倔強。
秦叙杜元霜一開始還說教她幾回要戒驕戒躁,後來左右說不聽,便也不說了,反正自己的女兒自己寵,她本身也厲害,驕傲點怎麼了。
那時的秦湘風光無限,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件事,要了杜元霜的命,也許秦湘會一直是那個意氣風發不避鋒芒的天之驕女。
那一日,是雙靈閣閣主的壽辰,秦叙攜着妻女前去拜訪祝壽。在回家途中經過一條街市,秦叙與杜元霜湊在脂粉鋪中買胭脂唇彩,秦湘年紀小,覺得無趣,又坐不住,于是便一個人悄悄地貓着腰,從門口溜了出去。
她年紀小,很少獨自下山,一時被街上熱鬧的氛圍吸引,一路走去,摸摸這家的劍穗子,又捏捏那家的布錦囊。最終停在了長街左側的一家雜貨鋪面前,目光被櫃台上擺着的一支桃花簪吸引。
這簪子給阿娘,應該是再合适不過了。這麼想着,秦湘便也這麼做了,她踮起腳尖,拿着那支桃花簪問櫃台後面的老闆娘:“姐姐,這個簪子怎麼賣?”
“哎喲,小妹妹眼光真好,”老闆娘笑了笑,“這簪子在我這裡是賣得最好的一個款了,這已經是本店最後一支了,不管你是自己帶還是送人,那絕對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聽她這麼說,秦湘在腦海裡想像了一番杜元霜帶上簪子的模樣,果然好看。于是也不再猶豫,将簪子遞過去:“那姐姐你幫我包起來吧,要個漂亮的木盒子,謝謝。”
“好嘞,謝謝小妹妹。”
從雜貨鋪離開,秦湘本想直接回脂粉鋪找秦叙杜元霜,但她走到半路,忽而一股濃郁的妖氣迎面襲來,她微愣了愣,街市裡怎會有妖氣?
她站在原地,雙眼巡視着四周,除了人來人往,沒有絲毫不妥,但是妖氣卻不減。
障眼法,難道已經修煉成人了?
這麼想着,秦湘連忙捏了個訣,兩指并攏自眼前掃過,待再次睜眼時,四周的景緻雖無太大變化,但一團黑霧顯然從人群中穿過,黑霧中還挾帶着兩個無辜小孩,小孩大叫着救命,卻沒有一個人能聽見。
秦湘頓了一頓,當即就琢磨了過來,相傳小孩精元純粹,在妖怪中,便有此說法,吸食小孩的精元可功力大增,修為大漲。
隻是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真的會被秦湘遇上,懲惡揚善這四個字是刻在了骨子裡的,自負自傲又是她的一向作風。
初生牛犢不怕虎,于是她當即就沒有做多思考,将手中拿着的小木盒子收進錦囊之中,捏了個訣就追随着那團黑霧而去。
那黑霧本就是一條馬上要修成正果的蜈蚣精,秦湘跟着他,氣息也很快被他察覺。
他本以為是被道士發現了,但一回頭見秦湘是個小孩,還是個靈力極強的小孩,當時心下便大喜,吃了她可比吃兩個毫無靈力的普通小孩要強的多。
思及此,也沒立即甩掉她,将人左牽右引一番折騰,便朝着城郊飛去。
那時,如果秦湘會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那天,她便是再怎樣都不會單獨一個人追出去。
隻可惜,她不知道,這一追,不僅葬送了她的阿娘,也葬送了她的嶄露鋒芒,從此,她再也不能肆無忌憚的矜驕張揚。
戒驕戒躁,便這樣時時刻刻記挂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