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渡天神殿一回到西院之中,長錦便設了個結界,将西院完全籠罩。
三四月的夜裡雖不及寒冬臘月般寒冷,卻也微涼,但這些比起長錦此時一顆如墜冰窟的心來講,就像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那時在渡天殿,後來他又多多少少地朝秦湘問了一些關于七百年前秦道塵記載着的事情,秦湘也很熱心腸,面面俱到地回答了他問的所有問題,甚至還說回去整理一些這種書卷,明日給他送來,他不好推辭,也就點頭道了謝。
長錦歎了口氣,推開門扉,進去之後又反手将它關上,邁入房中,閉目盤腿打坐于榻上。
雖然調動神力探尋記憶會受到反噬,但這正證實了他的記憶是确實出了問題的。在渡天殿内當着秦湘的面不好再深入,而且他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但此時隻有他一人,再探尋一番這是必須而為之的事情,至于反噬什麼的,再疼,應該也不至于有百年前那些刀劍穿心般疼,不管怎樣,他都必須知道真相,知道他忘掉的到底是什麼。
思及此,長錦雙手再次在胸前結印,這次他不僅僅是探出了神識去記憶之中思索回憶,而是直接使用了離魂入夢之術。
離魂入夢術,顧名思義,是一種魂魄離體之術。
在修道者的術法修煉之中算高階法術,施展術法者可以魂魄離體,進入到别人的夢境之中,被施展者如果術法修為在施展者之下,施展者便可在睡夢之中問取對方問題,且對方不能說謊。
妖族之中也有一種大妖,名曰夢寐。相傳夢寐一族就具有這樣相似的能力,但是它們施展的離魂入夢術,就不單單地隻是進入被施展者的夢境之中,而是直接能夠一魂換魂,直接吞噬掉原主的魂魄,從而占據被施展者的軀殼。不過這種術法夢寐一生隻能使用一回,是為禁術,如若不是生命受到威脅,一般也不會輕易使用。
而長錦使用的離魂入夢之術與上述兩種都有所差别,它除了能對别人施展之外,也能對自己施展。就好比現在這種情況,離魂入夢術便能讓他魂魄離體,進入自己腦中的記憶深處探尋,隻要他比那個對他記憶做手腳的人的修為高,他就能沖破那層反噬封印,從而探尋真相。
長錦雙眸緊閉,手指結印立于胸前,他的周身漸漸浮上一層金色光輝,随着神力的釋放,渡天神殿之中那股熟悉的反噬之痛又攀上心髒,所幸這次他早有一個心理準備,也不至于那麼猝不及防。長錦額上冷汗涔涔,他咬緊牙關強忍着,雖然痛,但這痛也越發地讓他清醒着,他必須忍過去,沖破它。
雙方都在勢均力敵地較量着,長錦牟足了勁地施展着神力就要往記憶深處探,而那疼痛也如同具象化,像是如臨大敵般,随着長錦神力源源不斷地釋放,疼痛感也愈發地強烈,兩方誰也不讓誰,不死不休。
長錦倒吸着一口冷氣,那疼痛已經從他的心髒擴散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每一寸血肉都仿佛被一條條陰寒的毒蛇啃噬着。長錦眉頭緊蹙,脖頸之間青筋暴起,他指尖再一發力,更加強盛的金色光華于他指尖之上浮出,并迅速包裹于他的全身,與此同時,那疼痛感也随之到達了臨界點,仿若整個人被碾壓撕裂般。
“咔嚓---”,黑暗中,一陣不知是何破碎的聲音傳來,像是玻璃瓷器慢慢裂開的聲音。一開始隻是細微,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完全破裂坍塌才安靜下來。而這聲音平息下去之後,長錦身體的疼痛感也漸漸褪去。
長錦心想,應該是那層封印被沖破了罷。
沒了那層封印,神力長驅直入,離魂入夢術也得已施展開來。長錦感覺到他的身體變得又輕又沉,仿若被吸入一個湍急的漩渦中央,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才漸漸穩住身形。長錦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不見底也不見頂的黑暗。他一腳踏出,白色光輝自他腳底為中心暈開,很快,便席卷而過,吞噬了所有的黑暗。
這便是長錦腦中的記憶空間了。黑暗散去,光明交替,長錦站在這個虛無空間内,兩條泛着熒光的巨大卷軸從長錦身側延綿出去,不見盡頭,卷軸上方,正如走馬燈般,五光十色地劃過一幅又一幅的畫面,這是長錦的記憶卷軸,承載着他所有的記憶。
長錦渡動着步子,眼神并沒有在卷軸上停留,他朝着那卷軸延綿出去的盡頭走去。越往深處,卷軸上的畫面就越血腥殘忍,那是他内心深處最不願回憶起來的事情。長錦皺着眉頭,看着七百年前的始末又如同走馬觀花般在他眼前重演,畫面上的面孔仿佛要破壁而出般,他們在嬉笑着,在譏諷着,在蠱惑着。
心中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喊,“别走了,你再走,就會萬劫不複!”“停下吧!”“停下吧!”
長錦頓住腳步,雙目一片赤紅,他閉了閉眼,甩手一揮,“散。”待他再睜眼時,瞳色已恢複正常,而心中盤旋着的聲音也啞然而止。
他定了定心神,又接着往下走去,走了大概好一陣,他才停住了腳步,喃喃道:“找到你了。”
在他面前,是一扇通體萦繞着黑霧的鐵門,兩條鎖鍊牢牢地攀附在門上,長錦擡頭默默打量着這扇大門,他心想,這大概應該就是他遺忘的東西了吧。
再一低頭,手掌凝聚神力,外層的封印已被他破開,既然他已經來到了這,所以這區區鐵門定是攔不住他的。一掌劈下,鐵鍊應聲而斷,他推開門,擺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深不可測無盡黑暗的空間。
長錦隻肖看了一眼,便徑直走了進去,而他一進去,沉重的鐵門也旋即關上。
與此同時,長錦眼前漸有光亮躍起,他站在原地,看着這光亮不斷擴大,最後在他面前慢慢變幻成了一副畫面。
畫面由朦胧轉清晰,在他目光所及之處,是城門高台,是傾盆大雨,而他被綁在神架之上,低垂着頭,發絲淩亂,滿身泥污,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流出,被雨水沖刷成了粉色。
長錦眨了眨眼眸,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之下捏成了拳。這段記憶他并沒有遺忘,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正是七百年前他敗于魔主手下,魔主壓制了他的功法,将他鎖在了高台上,并讓衆人每天對他處以極刑的場景。
按理來講,這段記憶他不曾遺忘,也沒什麼稀奇,這幕後之人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封鎖他一段陷入泥潭的不堪曆史?不對勁,長錦暗暗思索了一陣,盡管不想再回憶這段曆史,但他還是蹙着眉頭認認真真地盯着面前的畫面。
又默默看了一陣,眼前浮現着的畫面與他現有的記憶并無太大的出入,饒是再有好定力,長錦也不想再看下去了,也許真是他弄錯了罷。想到這,他暗歎一口氣,然而當他正準備挪眼之時,畫面之中卻閃過了一個不同于他記憶的偏差。
長錦蓦地将頭轉回,雙眼死死地盯着畫面。畫面之中,暴雨滂沱,衆人都已離去,魔主也已率領群魔回了城中,天地之間,唯有他被綁在神架之上,跪在泥潭之中。
畫面之中的長錦低垂着頭,雨水混雜着血水打濕了他的臉龐,他迷離着眼睛,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識即将渙散。雨幕中,卻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舉着一把油紙傘向他奔來,步伐焦急。
膽顫心驚!
長錦雙目圓睜,雞皮疙瘩霎時激起了一身。那是和他現有記憶之中有偏差的點,那個黑色的身影是誰?他為何沒有關于這個身影的記憶?!
但此時也不由得他多想,生怕錯過什麼似的,他将那些疑問暫時抛諸了腦後,定了定心神,想要看清那個黑色身影的模樣,可那人走近了,卻還是一個黑色的人形剪影,看不出模樣。
長錦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這是他的回憶,那個時候,他的雙眼也被人剜去,活生生地成了一個瞎子,所以如今這畫面呈現在他面前,但本質還是以七百年前的事實為主記錄的,他自然也就看不到那人的模樣。
長錦看着那個黑色身影一路跑到了他的身邊,又将他從高台之上解下,畫面中的他氣息微弱,雖不能視物,但也感受到了有人擁住了他,他全身癱軟,形如廢人,伏在那人肩頭,愣愣地開口:“世人還需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