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錦愈說越急,聲音也提高了幾分。看着面前眼角還帶着淚,緘口不言隻是微蹙着眉望着他的城主夫人,他一愣,頓了頓,一聲歎息,手掌輕輕扶住她,語氣放輕:“所以,母親,你可明白兒的心情?”
女人默默地看着他,長錦說的她又何嘗不知?何嘗看不見?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不管她再怎麼不想承認,那男人說的都是事實,如今魔主降世,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洵陽現下都算是在苟延殘喘之中度日,而等那群殺人飲血的妖魔玩膩了這捕獵般的遊戲,到那時,洵陽又是何命運?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良久,她才轉了轉眸子,慢慢地開口,聲音悲涼且無奈,“可是,妖魔肆虐,人命如蝼蟻,我們還能怎麼辦呢?又能怎麼辦呢?”
“風起于青萍之末,”長錦語氣輕輕,卻字字铿将有力,“書卷記載萬年前少微上神封印妖魔于厄運之門,如今滄海桑田,萬年已過,這一次,如果沒有少微上神這樣的神明降世,那我就成為挺身而出的凡人,我相信,有黑暗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光,光影相照。”
“母親,魔主力量本就來源于世間邪念與惡念,如果我們沒有反抗他的意識,就這樣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對他俯首稱臣,那他的力量隻會越來越強。眼前的安定隻是一時的安定,如果所有人都沒有反抗的心理,甘願就這樣,那未來,就一定是一片黑暗。橫豎都是死,我不想再看着洵陽城的百姓每天經曆這種眼睜睜看着親人被折磨緻死的畫面了。”
“可是你隻有你自己,你一個人又能幹什麼呢?”
“不是的,不止是我,”長錦搖搖頭,眼中躍着光芒,在黑暗之中顯得如此明亮,他道,“母親,不止有我,還有城中的将士,還有城中的百姓,他們都是這樣想的,我不是一個人,他們都站在我身後。”
寒風肆意地吹着,長錦的發絲在空中紛紛揚揚,女人靜靜地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張臉在這時看得是如此的不真切,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愣了愣,扶着長錦站起身來,輕聲道:“先不說這個了,你受傷了,我帶你去找醫師。”
聞言,長錦一怔,半晌,才道:“好。”
兩個身影相持着遠去,秦湘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在她面前慢慢地變得模糊,然後消失不見。
與此同來的是秦湘面前的場景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見,秦湘站在一開始的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這次不同的是,在她面前,不再隻有一個白點光亮,而是有着四個白點光亮,而其中的一個在秦湘出現在這片漆黑之中之時,便開始慢慢變得暗淡,然後徹底融入黑暗。
看來一共是四個幻境,而秦湘進去了其中一個,所以它消失了。看着面前圍繞着她的剩下三個白色亮點,秦湘頓了頓,然後擡腳,踏入了下一個光芒之中。
熟悉的刺目感傳來,秦湘眯了眯眼睛,當光芒徹底消失在她身後之時,她睜開雙眼,展開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那華麗精美的宮宇角樓,而是城樓高牆。
烏雲密布,瘴氣四溢,人間不見天日。
秦湘站在城樓上方,看着站在她面前身披铠甲的長錦,一時愣怔,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他的模樣。
城樓上方,長錦一襲輕铠,容顔染血,長發束成一個高馬尾,被風吹得紛亂,他手提輕劍,俯瞰下方,在城牆之外,一座巨大的青石祭祀台矗立在那。順着他的視線而去,秦湘看見了那石階上噴灑的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迹,斑斑可見,觸目驚心。
秦湘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而面前的人也在望着那處出神,眉宇緊蹙,不知在想什麼。
“少主!”幾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長錦回了回神,轉身,在他身後,是幾名滿臉血污的将士。他看向他們,吸了一口氣,藏起了眼底的情緒,扯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來,“你們來了。”
幾名将士相互對視了幾眼,頓了頓,然後在長錦面前猛然跪下:“請少主三思,莫要聽信那魔頭之言擾亂你心,我等願誓死追随少主,直到與妖魔戰至最後一刻!”
魔主降世,妖魔肆虐。自從一月前洵陽城城主攜細軟帶着侍妾于星夜逃走之後,洵陽城陷入了一時的沉重慌亂之中,百姓議論紛紛,城主棄城而逃,城内一團散沙,驚恐的氛圍開始擴散。
在這種人人等死看不到前路希望的情況之下,一個身披铠甲手持長劍的年輕身影出現了,他站在城門之上,舉劍高呼,振奮人心。在長錦的激勵坐鎮下,民衆與将士們的士氣被鼓舞了,越來越多的民衆開始覺醒起來,誓死不屈從于黑暗之下,他們自發地加入了長錦保衛洵陽的行列,他們跟随着他們這位年輕的少主,穿上甲衣,拿起刀劍與斧頭,決心于妖魔戰至最後一刻。
就算是以卵擊石,蚍蜉撼樹,他們也無所畏懼。所有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對不能對妖魔俯首稱臣,他們不會再為魔頭獻祭任何一個活人百姓了,他們要憑自己的力量,守護自己的家!
魔主對于他們這樣的變化也是驚訝,但是更多的是不屑。他認為,人之初,性本惡,在這個世界上惡注定是大于善的,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由此而生,延續萬年且不會消亡。
長錦的行為在他眼裡,是如此可笑,他就像是個獵人,手握生殺大權,卻不立馬要了他們的命,他微笑着看着他們負隅頑抗,他想看看人在生死存亡之際,一邊是自己的命,一邊是别人的命,這個選擇,他們到底會如何選?
所以,在今天,在照常的放出妖魔攻城,看着面對着來勢洶洶滿地的妖魔,長錦與他的軍士雖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卻還死死堅守着那道最後的防線時,魔主嗤笑一聲,召回了所有的妖魔。
他的聲音響徹整個洵陽:明日,他将大舉進攻洵陽,他給所有人兩個選擇,要麼,将長錦送到祭祀台上,用他的命來表達洵陽所有人對他的臣服,要麼,他将血洗洵陽。
城牆之下,屍山血海,在鋪天蓋地的血腥之氣中,長錦帶着殘剩的洵陽軍士站在城門門口,魔主帶着妖魔已然離去,可他的聲音卻如兀鹫般盤繞在了洵陽城中每個人的心裡。
而如今,長錦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幾人,頓了頓,心情複雜,還不等他說話,城樓之下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呼聲,一開始,隻有幾個人,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是幾千人,幾萬人,到最後,幾乎是整個洵陽城城中的所有軍民,他們站在城牆下,看着城牆上他們年輕的少主,舉劍高呼,吼聲震天,直沖雲霄!!
“少主!!”
“少主!!”
“我等願誓死追随少主,守護洵陽,與妖魔戰至最後一刻!!”
長錦低頭朝着城牆下看去,所見皆是黑壓壓的人頭,他們有的全副武裝,臂挽弓,手持劍;有的衣衫褴褛,手持柴刀斧頭。雖然各有不同,但是在他們的眼神中,無一不閃爍着鬥志昂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