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宴嗣全比無雙他們預料中的還要早十天來到了晉陽。
對于宴嗣禮的早到,大部分人得出的結論是趙王憂心兄長身體,日夜兼程才得以提早回來。
而無雙心中卻察覺出,宴嗣全應當是看了她當初發出的信件,被慫恿着來晉陽的。
否則按照宴嗣全的那個性子,提早到雖不是沒可能,卻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此時宴嗣禮已經拟好了诏書,準備讓位給弟弟。
徐皇後眼見就要臨盆,身體卻忽覺不适,身下見紅,正在努力保胎,連床都下不來。
林太後一方面對于兒子回來感到喜悅,一方面又為宴嗣禮的身體感到擔憂,這兩日悲一會兒喜一會兒的,弄得身子也不大舒服。
宮中唯一支撐起來的便隻有無雙,她近日同舅家經常聯絡,戒備城中大小事宜,生怕出個亂子。
無雙上輩子經曆戰亂頗多,重來一世,仍不敢小看任何一點威脅。
年初□□要準備出嫁,事情也是無雙在那裡盯着進度。
這日,她照樣來到長平殿内跟宴嗣禮商量送親事宜。
“未免生事,還是将叔叔換為送親人選。另外再派大舅舅一同前往。一來讓舅舅盯着一些叔叔那邊的情況,免得他中途作亂。二來也可以讓舅舅跟着查探梁國民情,以後也好方便咱們做打算。”
梁國在北,逐年勢大,打是肯定要打的,無雙根本不可能放任這麼大個威脅在自己身邊。
梁國雖然習俗奔放,經濟、文化、戰略這些總體上都不如姜國,但畢竟土地遼闊,其人能征善戰。
要如何将梁國弄趴下,于無雙來說也實在困難。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目前也隻有先去查探梁國内部情況這麼一個選擇了。
在這之前姜國不是沒有在梁國安排眼線,但是近年無暇顧及,現在國内穩定了,也要漸漸将之前丢下的撿起來才是。
“長姐的想法甚好,朕會依照長姐的想法去辦的。”宴嗣禮氣息微弱地在簾内對無雙說道。
宴嗣禮知道自己病态可怖,近日除了來問診的太醫外,不許人直面見他的容顔。
就連無雙這個親姐姐,也要隔着一層紗簾同宴嗣禮說話。
聊完一些朝堂上的事,無雙便準備起身回宮。
正欲起身間,聽見宴嗣禮忽然在簾内說道:“小時候你總是逗弄阿全玩,朕其實很是羨慕。”
無雙怔愣,面對弟弟忽如其來的煽情有些不知所措。
“朕自小失去母親,因是嫡長,課業繁重,偏偏身子不好,還不能玩鬧。朕真的很羨慕阿全,能夠無憂無慮。
小時候其實我總是怕惹長姐不高興,就連平時長姐都很少對我笑了,如是叫長姐不高興,隻怕你會永遠不理我。”
無雙垂下眸子,猶豫片刻才說道:“父皇是近中年才生下你的,當初你一出生,全國上下都知道你身負重任,因此周圍的人都不敢叫你懈怠。
父親也是為了你好才有這許多‘不許’。我知道你年幼,自然每個孩子都有玩心,但這也無可奈何,天降大任,你的為難是肯定會有的,長姐雖然不說,心中卻是知道你的辛苦的。
你不要多想。我是你姐姐,咱們姐弟之間縱然一時有不愉快,終究我也還是你長姐。又怎麼會真的再也不理你呢?”
簾内的宴嗣禮沉默了一會兒,又轉而說道:“阿姐,這段時間朕想了許多。人是固有一死的,朕不明白為何朕會這樣害怕。
至今我兒即将出生,才明白自己大概不是怕死。而是怕世間美好不曾享受過便要赴死。
長姐,若是真有下輩子,朕也想當個閑散玩樂之徒。這一世,朕活得太累了。”
“咱們姐弟,這輩子能互相坦誠的事甚少。若有下輩子,不複生帝王之家,也體會體會民間樂趣。”
無雙展顔笑笑,隻是眉眼之間的憂郁聚攏,笑得并不好看。
“民間也不見得樂趣多,也要勞作吃苦。”
“總是,都試試吧。朕嘗過當帝王的苦楚了,就想嘗嘗尋常人家的甜處。長姐,若有來世,你還願意做我姐姐麼?”
“自然的,阿姐從未後悔做你姐姐。”無雙覺得弟弟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甚至一直以來都不曾想過,弟弟竟然會如此的對他們姐弟之間的關系感到不安。
她明明也不曾表達出過厭惡宴嗣禮的情緒,他的心思卻能這麼多。
二人聊了會兒家常,末了,無雙又勸着宴嗣禮道:“你也不要想這麼多。你生來多病,其中多少又是心病呢?倘或你心胸若豁達些,也不至于如此。”
“長姐說的是。”宴嗣禮呼出一口氣,隻覺說話都有些費勁。
無雙察覺出了他的疲憊,這才提出告辭,起身回宮。
這邊宴嗣全雖然已經回京,沒有皇帝诏令,卻還是待在皇宮外邊兒,無雙隻能同他書信往來,或是讓人代傳兩句話過去。
在宴嗣全回城後,無雙便多方叮囑他,不許他賭錢吃酒,不許他在外混玩。自己還派了兩個人手跟在他的身邊眼珠子似的盯着他,一來為他防身,二來用作監視。
但凡宴嗣全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無雙都是第一個知道的。
宴嗣全也不完全那麼傻,這段時間來也怕被人久了錯處,好容易回到京都,不發達些也就罷了,再因為行為上的事情被他哥貶到什麼地方的話就得不償失了,因此也是老老實實,不敢有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