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皺眉回答道:“咱們村那三個人都是鄰裡鄉親,我知道了也沒辦法去找他們事,不然我和我爺爺奶奶就沒辦法待在咱們村了。但另外那兩個人不是咱們村的,而且那年我剛滿十八歲,警察不願意告訴我可能也是怕我去找他們事。”
程仰看向别處,不想再看那張窩囊廢的臉,但還是耐着性子問他:“我再問一遍,你真不知道?”
“真、真不知道。”張朝的眼睛珠子晃了晃。
程仰心浮氣躁地站了起來,在沙發與茶幾間踱來踱去。
梁源走到程仰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後視線垂在張朝的腦袋上,問道:“賠給你們的錢,你家用來蓋房子都花光了吧?”
張朝仰着頭,隻敢看來回踱步的程仰,不敢看梁源一眼,沒有回答。
辛子豪伸出腳踢了踢他的背,說:“哎哎哎,問你話呢!說話!”
“你小子别他媽碰我!”張朝突然扭頭沖他吼道。
“你找打是不是?”辛子豪彎下腰揪起他的領子,就要揮拳下去時被程斌攔住了。
程仰抱着手臂站定,冷冷道:“别動他,讓他回答。”
張朝整了整自己羽絨服的衣領,嘟囔着說:“你們說花完就花完了呗。”
程仰彎下腰對上他的眼睛,目光不太友好,“所以,你買奢侈品的錢到底哪來的?”
張朝被他狠戾的眼神吓住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微張的嘴唇有些顫抖:“一個、一個……”支吾了一會兒,張朝忽然想到什麼,立馬又閉上了嘴巴,一副打死不說的樣子。
程仰咬着後槽牙,額頭上有青筋鼓起,想也沒想順手抓起茶幾上的紫砂茶壺朝他砸過去,但被他躲了過去,茶壺砸在門上,碎成幾瓣掉落在地。
三個精神小夥從不同方向,劍拔弩張地向張朝走去,正要動手開打時,辦公室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幾人一齊轉頭看向那扇門,隻見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探了進來,一隻幹柴粗糙的手扶了下頭頂的毛線帽,帽子上亮晶晶的,像是沾了雨水。老人掃視一圈,顫顫巍巍地開口問道:“小朝在不在你們這兒?”
“爺爺我在這兒。”說着,張朝起身去門口扶他。
站在門口附近的三個精神小夥,一下子褪去一身戾氣,自覺地把地上的茶壺碎片踢到旁邊,給老人清出一條幹淨的路來。
老人緩緩推門進來,拘謹地站在門口,一雙渾濁、濕潤的眼睛看着程仰,慢吞吞地說:“小孩兒要是有什麼得罪你們的地方,你們别跟他計較,他還小,不懂事。”
看着門口穿着臃腫棉衣、臉頰幹瘦的老人,程仰眼中的狠戾瞬間褪去,不受控制地洩了口氣,低頭說:“沒跟他計較,天冷,快回家吧。”
“好,好,沒事就好,你們玩吧。”說完,老人拉着張朝往外走。
張朝出門前回頭看了程仰一眼,神色複雜。
程斌關上門,轉過身來堅定地說:“哥,這小子肯定知道點什麼。”
程仰沒有說話,視線落在破碎的紫砂壺上,腦海中全是張朝剛剛的眼神和反應。
梁源看了眼臉色難看的程仰,對程斌說:“好了斌哥,既然那小子不肯說,我們再從别的地方查查,不信查不出來。今天哥逛了一天街,應該也累了,咱們都回去,讓哥歇一下。”
“對,斌哥,我們先走吧。”辛子豪附和道。
程斌點點頭,叮囑程仰:“哥,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在這待會兒就趕緊回家吧,外面好像下雪了。地上這些東西我們明天過來收拾,你就别管了。”
程仰仿佛什麼也沒聽到,沉默着坐到了沙發上,不知道過去多久,空調擺動扇葉的聲音劃破了辦公室裡長久的甯靜。倏忽間,程仰醒過神來,掃了一眼,四下無人,他撐着腿緩緩起身,踉跄地越過地上的紫砂壺碎片,打開辦公室的門。
一刹那,凜冽刺骨的寒風和冰冷的雨雪猛烈地向他侵襲而來,雪花打在他那雙疲憊不堪的眼睛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迷朦之中,廠子防護欄上的燈光射向他,仿佛照亮了他腦海裡塵封已久的某個角落,将他的回憶拉回到十六年前、大三那年的寒假——他和梁宇合生前的最後一面。
十六年前的除夕夜,梁家一家四口和程家父子倆聚在程家的老宅子裡,窗外下着鵝毛大雪,小院平日裡積滿煤灰的屋頂、地面均已被白雪覆蓋,煙花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夜空中時而閃耀的彩光照得院落安甯溫馨。
程仰與梁母劉娟、梁宇合站在餐桌旁,一起邊看春晚邊包餃子,有說有笑。小梁源在程仰的屁股後面搗亂,嚷嚷着帶他出去放炮。一旁的沙發上坐着梁父梁衛國和程志華,茶幾上放着花生瓜子果盤、幾盤菜和一瓶茅台。
“哎呦,這個姓馮的小品演員又出來了,年年都要來這麼一句,逗死了。”程志華笑着說。
梁衛國喝了一小盅酒,又夾了顆花生米,邊嚼邊說:“年年都來你家過除夕,他年年給咱演小品,隻有他那句‘我想死你們了’一出來,我這杯酒才最有滋味兒。”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你少喝點吧,一會兒還要吃餃子呢。”劉娟遠遠地剜他們一眼。
梁宇合拿起程仰包的餃子給劉娟看,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媽你看,他包的哪是餃子呀,分明就是個大蝦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