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站是兩層樓的小平房。一層堆積着一排大型黑色電子設備,泛黃的牆壁上挂着老舊的時鐘,顯示下午四點四十,與通知的五點結束僅剩二十分鐘。
與二樓相接的木梯看起來年久失修,畢竟随着科技發展,很少有需要使用廣播的通知,最多在一些典禮上放點音樂。
木梯旁的椅子,坐着梳着馬尾辮的女生,她身上還套着短袖和運動短褲,仿佛是運動會的播音員。
聽到楊楓野叫出她的名字,她懶懶散散地撐着臉,語氣宛如平常打招呼:“你比我預計的慢了二十分鐘。”
——李思琦。
轉頭看她的時候,還在笑。
楊楓野沉默一會,問:“為什麼?”
李思琦沉默一會,然後擡眼,依舊是笑容:“我想活下去呀……這難道需要什麼理由嗎?”
很奇怪。楊楓野皺眉。
雖然廣播裡失真的聲音與李思琦語氣一緻,但是她說話風格,反而令楊楓野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你跟我不一樣。”
李思琦看向楊楓野。
楊楓野推開門,卻遲遲沒有進來,扶着門框,死死盯着她。
“你這樣,倒是讓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了。”
李思琦滿臉懷念地說:“當時一見面,就覺得你是道上混的。”
道上混的?
楊楓野眉心皺得更加厲害。她記得李思琦在聊天中曾經提過,對她的第一印象是文靜。
恍惚間,“李思琦”面前浮現她們第一次見面的畫面。
開學第一天,她和父母抗着大包小包爬上三樓,說說笑笑間到了宿舍門口。大門敞開,就在他們準備進去時——
哐當一聲巨響。
一個塑料凳子被人稍顯不耐地踢出房間,她微妙地頓住了。
不好,有道上混的。
她面色凝重地想。
下一刻,那道上混的不好惹的室友出現在她面前。
好漂亮的女生。這是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視線下移,落到女生手上緊握着的——
一個扳手。
?
這對嗎?
“室友嗎?你好。”這位朋友相當輕易用一根手指就勾住側身刻着“1.5kg”的扳手,騰出一隻幹淨的空手,向她伸出,“我是楊楓野。”
她彎腰,雙手握住那隻白淨的,蘊含強大力量的小手,情不自禁地用上了敬語:“您好。”
終于注意到她和她背後父母略顯驚恐的目光,楊楓野靜了有那麼兩三秒,嘗試為自己解釋:“宿舍櫃子壞了,我正在修。”
李思琦回神。
她看向楊楓野。
“——你好像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李思琦坐在廣播站的椅子上,望着她,仿佛隔了很遠,重複一遍:“我們不一樣。”
“你隻是……病了。”楊楓野說,“會有辦法的。”
說出口的時候,她自己都不信。
她連自己的超憶症都弄不明白。
同樣,李思琦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她轉移話題:“你怎麼認出我的?我明明有用變聲器。”
“每個人發音的習慣都是不同的。”楊楓野回答。
尾音延長的時間,咬字的方式,組織語言的邏輯。
她沒法不認出來。因為廣播站的聲音完全是一比一複制李思琦說話的腔調。
——根本沒有任何區别。
“所以,”楊楓野問,“誰跟你說了什麼?”
“你找到了我,竟然還不知道這些麼。對即将面臨的事物一無所知,我都有點于心不忍了。”
李思琦語氣驚異。歎了口氣,她伸出手指,近乎透明的皮膚,露出正在流淌血液的血管。
灰黑色的血絲一縷一縷滲透進指甲,延長。
她在空中一點,耐心解釋。
“恐懼症患者隻有兩個下場。一個是殺死畸變生物。”
這句話楊楓野聽王宇提過,然而李思琦緊接着補充了王宇刻意沒有說完的後半段。
“剝奪它的力量,殺掉它,競争意識成功的話,就能獲得異能。”
楊楓野瞳孔徒然一縮。
視線裡的指甲放大,蔓延的血絲攏成一團,宛如毛線球一樣的黑色球體,旋轉着扭曲附近的時空,光線也不能避免。
不是……不對!
她是李思琦嗎?
還是競争失敗的影子怪物?
又或者……
“異能:【同罪】。”
沒等楊楓野反應過來,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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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了的花香,向日葵腐爛的味道。
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上湧,卡住脖子。
要……呼吸不上來了。
楊楓野拼命掙紮,雙手亂揮,終于抓住了什麼。
她痛苦地睜開眼。
并非喉嚨裡有異物,而是一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充滿着十足的殺氣。
這是郊外山坡的黑夜。耳邊是蟋蟀的叫聲,她躺在草坪之中,聞到泥土和向日葵混雜的味道。
那人壓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她看不清面容,反而能看到那人背後漫天的星星。
“你……是,誰……?”
楊楓野艱難地吐出字。
上一秒,她分明還在廣播站。
李思琦的異能嗎?
【同罪】是什麼?
這個山坡又是哪?
疑問得不到解答,但星星在努力地閃爍。它們更加明亮,照耀大地。
總算看清,山坡上曾經種滿向日葵。
現在全已枯死,蜷曲的葉片鋪滿山坡,花盤一個接一個堆積在一起,彌漫腐爛熟透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