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清醒過來後，李思琦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尚且有些懵懂的李思琦：“啊？那我學費都交了。怎麼辦？辍學的話，沒有文憑找不到好工作。”
“……”
有那麼一瞬間，老師覺得自己看到了楊楓野。
壞了。
這孩子跟楊楓野呆太久了。
李思琦逐漸清醒了過來，想起這個場合說這句話好像不太合适。
她尴尬地“嘿嘿”兩聲。
老師向她發出邀請。
“要跟我走嗎？離開這個囚徒一樣的牢籠。”
“好吧。”李思琦抱着玩偶，相當遺憾地歎氣，“還以為會過上我的夢中情生呢……結果就待了幾天。”
老師：“……”
隻能說，雖然外表看來李思琦和楊楓野區别很大，但本質應該趨同。
換句話講，不是一類人，也玩不了這麼好。
老師：“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岐阜島監視嚴密，現在，我得走了。三天後，我會來接你。”
“這三天，你當然可以看到，病變的患者，在法門公館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死。
楊楓野見到公館的第一個病變的人，失去神智，皮膚青白，無差别攻擊人。而李思琦竟然能夠這樣保持神智，已經比楊楓野設想的要好上太多。
在進入公館之前，她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在與畸變生物争奪神智，成功會獲得異能，失敗會神智不清，病變成攻擊人的怪物。
楊楓野實在好奇。共形教團的那位老師，是如何讓他們恢複意識的。
“穿過這個山洞，便是海洋。”
李思琦說。
“向我走來吧。”
楊楓野接着向前踏過一步。
這回，出現在腦海的卻不是過去的記憶。
而是未來。
楊楓野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預感。走到礁石那裡的時候，腦内浮現的那種畫面裡，李思琦會死。
不止是她。
李思琦，劉茹茹，刑菁，闫畢，劉攀宇……防恐部的人，氣象局的人，這個城市裡認識到的所有人，一切吸收陽光的植物，捕獵蟲子的蜘蛛，海底的生命……所有人，所有尚存呼吸的生命，都會死。
這就是店員口中的，真實的末日？
但更加荒唐的是，這似乎并不像虛構的未來，而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它們……其實是記憶。
為什麼是記憶？
誰的記憶？難道是自己的？
不可能吧。
平常為了保持大腦運轉，楊楓野确實會把自己的記憶都儲存在某個角落裡，隻在需要的時候通過目錄尋找。用以保證大腦的運行速度。
但她沒有檢索過有這種末日來臨的記憶。如果有的話，那也一定是印象深刻。
是别人的記憶。
是别人的記憶裡，出現了她，出現了李思琦，出現了别人，出現了每個加入共形教團的人。
一個監視所有人過去與未來的記憶者。恐怕與她一樣，患有超憶症。
楊楓野停頓。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做好準備。
一個人類的城市化為了灰燼。
一個島嶼沉沒在海底，失控的岩漿倒灌，無數魚類的屍體浮出海面。
一個飛行員分不清天空和海洋，儀表盤失靈，倒懸着直沖進大海，引發新一輪的爆炸。
一個航天器從地面發射而出。越過月亮，向更深處的宇宙航行，星系之間似乎也并不平靜。
航天器被膨脹的引力捕捉，失落在無限的，茫茫的漆黑之間。
這就是末日。
強烈的恐懼，聲音停止了，像是電視劇播出的結局，報幕之後的空白黑色。
“這是你們看到的未來？”楊楓野距離李思琦很近了。
“嗯。”李思琦笑了笑，“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一想到宇宙居然一直在膨脹，它還是無限的，就覺得很恐怖，還很虛無。”
死人的手，灰白色的眼睛，血口噴張。
無數的畫面幾乎要讓楊楓野的腦子擠爆掉。
過量的信息，讓楊楓野有些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
真實到每一個細節都很清晰。硝煙彌漫的大地，航天員面罩上反射出的地球輪廓，迅速逼近又閃過的月球……
——等等。
李思琦說：“我有時候也覺得是幻覺，但這些畫面太清晰了。就像是發生過一樣，所以我隻能相信，這就是未來。老師看到的未來……哦當然她不是我老師。雖然她确實挺厲害的，可以幫我們做課設，可是我又上不了學了。啧。”
楊楓野的思緒被打斷：“。”
很好。
這很琦琦。
“教團并不統一，但大家都認為這就是未來。”李思琦盡可能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信息，“等我再厲害一點，知道的更多了，再悄悄跟你說。”
楊楓野明白了她的打算。
“安全麼？”
“安全！”李思琦說，“老師還挺喜歡我的。”
或者說，有一部分都是老師慫恿的。
那個夜晚，李思琦捏着玩偶，壯烈道：“我不可能加入你們的。要不你就當我死了吧。”
軟硬不吃。
态度強硬。
這個女生與向葵截然不同，更加堅決。意外的，是甯死不屈的那種人。
但沒有關系，老師擅長對症下藥。
老師：“你想聽楊楓野的八卦嗎？”
李思琦可恥地沉默了：“……”
嘗試掙紮。
掙紮失敗。
老師繼續誘惑她：“你難道不想幫她的忙麼？給她傳遞消息？”
“那就加入我們。”
“你不擔心我會搗毀你們嗎？”
“如果我們這麼輕易就被兩個小姑娘給弄垮掉。”老師并不在意，“那證明我們确實無用。無用的東西，就應該扔到垃圾桶裡去。”
老師說這句話的時候，莫名有一種與楊楓野類似的自信。
“……我已經拖了很久。”李思琦說，“我今天要跟老師走了。還好還好，你真的來了，不然有點麻煩。”
楊楓野的腦海裡還殘留着之前末日裡的畫面。她看到了地球。
逼真得如同真實發生過的景象，讓他們認為這就是末日。
畢竟連如此的細節都清晰無比，如果不是末日，還能是什麼？
楊楓野深吸了一口氣。
覺得教團裡的人，确實應該是有好幾個勢力。
不是末日。是記憶。
端倪在，她看到了……末日景象裡，幾乎奄奄一息的地球表面上的，超級大陸。
潘吉雅大陸。
以及過于逼近的月球。
這些畫面一閃而過。宛如龐大海浪中的碎屑，沉浸在絕望和死氣的人們不會注意到，戰勝不了自身恐懼的人，不會再有膽量重複播放一遍這個末日的可怖畫面。而即使有人保持了冷靜，也不會注意到淹沒的微小細節。
這位老師……當真是個人才。洞察人性的騙子。
可惜的是，她大概不知道楊楓野的超憶症。
超憶症的事情，在這之前，隻有外祖母或許隐隐有所察覺。
于是楊楓野能夠很輕易地抓住濃郁迷霧之中的詭異。
在兩億三千年前，地球上隻有一個大陸。
所以不是未來的末日。楊楓野推斷着，應當也是一位超憶症患者，見過的景象。
這是記憶裡的末日。在兩億三千年前。
楊楓野記得畫家的描述，他用藝術對抗漫長的孤獨。一開始楊楓野以為是公館裡的孤獨，後來逐漸發現端倪。
這難道是一場持續……兩億三千年的孤獨。
那可真是漫長。
“我知道了。”楊楓野深深歎氣，“确實很有用。”
李思琦笑笑：“那就好。”
“你之前的那個笑，還真是有被吓到。”楊楓野怼了怼李思琦的臉。
李思琦短促地扭頭：“早就想這麼做了。沒想到吧，我也是很厲害的。”
“嗯。”楊楓野就笑，“很厲害。”
“不過我還真的沒怎麼見過海哦。”李思琦說，“在公館的時候都在昏迷，然後就遇到了老師，沒有來得及去看。”
李思琦習慣性地帶上撒嬌的語氣：“去看看嘛看看嘛。”
“穿過這個山洞，就是海。”
這個午後，李思琦即将啟程去往共形教團，她讓楊楓野去看海。她們的大學就在海邊，坐車幾十分鐘就能到，卻從來沒想起一起見過。李思琦沒有跟楊楓野一起來，楊楓野獨自走進山洞。她的背後是嶙峋的礁石。
山洞的來處是末日，潘吉雅大陸，畸變和恐懼症。
山洞的另一端是波瀾壯闊，藍天白雲，其實走幾分鐘就能見到，可惜此刻就差這幾分鐘的時間。
楊楓野穿過漆黑的山洞，見到了大海。
直升機轟隆隆，熟悉的雷達嗡嗡作響，是一直在公館環繞的設備運轉聲。
手機不斷震動。
應該是TAT發送的消息，影子似乎也想撲過來，但大概是畏懼向楊楓野走過來的人，隻是默默地拍拍她的鞋跟。
“我們這邊的任務完成了。”
遠處，幾個人走了過來。宗涼低頭取消追蹤楊楓野的定位：“你怎麼在這？”
闫畢上下掃視她，确認沒有異樣：“你找到了麼？”
“她走了。”楊楓野說。
她轉過頭，望向來路。
不出意料的，沒有礁石，也沒有山洞。
但是确實有海。李思琦沒有說謊，穿過這個山洞，就是一片真實的海。
劉攀宇站在人群的末尾。他的影子正在蠕動，艱難地吞咽着什麼。
留意到楊楓野的視線，劉攀宇難得開口解釋：“我的異能。影子能夠吃掉畸變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