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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和人影逐漸在後視鏡裡變得渺小,然後消失。
往福崖去的道路很平穩,汽車走在開闊國道上,周遭很少有車路過,靜谧得隻能聽到不遠處海浪拍打山崖的聲音。
吳遙坐在後座,沒有聲響,連呼吸聲也不大聽得見,整個就像陷入了黑暗中的一絲幽魂,正好太陽落山了,山崖上隻剩下濕漉漉灰撲撲的暗色。
辜玉掃了眼車内後視鏡。
吳遙正在看手機,她低着頭,散下的頭發遮住了一半臉,另一半臉陰恻恻地沐浴着手機屏幕的冷光。
“你還挺喜歡阿英的?”辜玉突然說。
透過車内後視鏡,看到吳遙擡起頭,剛才跳上車時短暫出現的興奮勁兒過了,現在臉上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淡。
辜玉輕笑一聲,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不然正常人應該不會主動請纓去福崖那種地方。”
吳遙瞥了眼辜玉的後腦勺,語氣無所謂又冷淡:“是啊,我不正常。”
辜玉冷不丁嗆了下,以為她誤解了自己的話,解釋:“我不是那意思,别誤會——”
吳遙:“正常人會聽你胡扯兩句就跟着你往島上跑?”
從她跟着辜玉上島的那一刻起,她哪一點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了?
辜玉一聽,也有道理,漫不經心扯了下嘴角,瞥了眼後視鏡裡的吳遙,“這麼說,咱倆還挺有緣的。”
“還行吧。”吳遙的目光在後視鏡裡和辜玉相撞,她也不冷不熱笑了下,“但看辜老闆這娴熟的話術,平時沒少從島外拉人吧?”
“嗤。”
還真是尖銳鋒利,一點不願意跟人好好說話的。
辜玉往座椅靠背上靠了靠頭,剛才漫不經心扯起的嘴角現在卻被笑意放大,懶懶散散笑了起來。
吳遙見他不生氣反倒笑得比剛才更開心了,感到挺莫名其妙,看向他的側臉。車燈反射在他側臉,那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甚至笑出了好幾道褶子。
他看起來年紀并不比吳遙大多少,就是眼角容易炸褶,看起來多情。
“平時沒少拉人,但這麼輕易被我‘騙’上島的也就你一個,所以是說,”辜玉笑着看了眼後視鏡,“怎麼不叫緣分呢?”
“……”
什麼邏輯,神經病。
“那你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吳遙丢下這一句就不想跟他說話了。
Liz在微信上追問她的車次号碼,說是準備去車站接,吳遙告訴他自己行程改變,還要幾天回去。
手機上飛速彈出消息。
Liz:【?老子特地畫了全妝準備出門接你,還戴了日抛美瞳,你知道什麼含金量嗎吳遙】
【整個瀝京敢放老子鴿子的有幾個?你膽子大啊】
吳遙扯出點笑,不留情地戳穿:【晚上要去約會吧?帥的?】
隔着屏幕能想象到Liz的白眼:【滾】
【本來還讓人多帶了好幾個帥哥要介紹給你,不識好人心】
【真不回來啊?都走七八天了也不回來看看,别以為你是老闆就可以随便曠工的】
才七八天嗎?
從她接到家裡電話,到買票回到那座曾經令她憎恨的大山,再到被撕開傷疤、被合力斷了和外界的聯系方式……原來到現在才過了七八天。
她想起蟒山土堆的房子,她就是被關在那間小時候待過的土屋裡的。
她一直覺得土房有股幹枯茅草的味道,那是已經被反複曬枯、鍛打和蹂躏過的茅草和了濕漉漉的泥土,再次被太陽烤焦發出的聲音。
它不會像烤箱裡流油的肉類發出的“滋滋”誘人聲響,它是幹枯且缺乏生命力的,就像被扼住喉嚨毆打的時候那種張大嘴巴也發不出聲音的絕望。
吳遙小時候以為草就是那樣的味道,直到後面看到城市草坪正在修建,“嗡嗡”的割草機滾過去,一陣奇異澀然的味道油然彌漫。
吳遙登時就停住了腳步,問那是什麼味道。
Liz那時候不叫Liz,他叫李大強,李大強說是不是傻,那是青草的味道。
草的味道原來是還可以是這樣的,和蟒山的味道不一樣,瀝京的草味很草,給人一種強健的生命力感,吳遙挺喜歡的。
葫蘆島的草也有股草味。
吳遙看向窗外,思緒飛得很遠。
看了眼手機,Liz又彈了好幾條消息。
【又不回我消息!】
【又不是不讓你休息,主要是店裡的幾個姑娘都很想你,你可是她們理想型呢,就一聲不吭給人家抛下了。】
【既然好玩就在島上好好玩,沒事少上網,少翻那些賤人賤語】
【我看誰又亂嚼舌根老子順着網線過去撕爛對方的嘴,讓他們看看我拼命三郎的力氣】
……
滿屏幕都是Liz的消息框。
字太多了,不想看。
吳遙在手機上打字,本來想說:【草的味道,這島上也有】
車輛剛好颠簸了一下,她才敲了一個字,消息就發了出去。
吳遙:【草d】
Liz秒回:【老子發這麼多,你就回個草】
【吳遙,你傷人有一套的】
吳遙忍俊不禁,輕笑了下。
辜玉恰好停下車,回過頭,目光在她不經意露出的笑上停留了半秒,轉瞬又錯開,跟着帶了帶嘴角:“我們到了。”
“哦,好。”吳遙應道。
飛快回了Liz幾個字:【這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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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崖比吳遙想象得要亮堂現代很多。
遠遠就看到一棟白色的建築,像是經曆了很多年的風雨,牆體都黯淡脫落了不少牆灰。
建築立在崖上,兩人沿着步梯爬上不高的山崖,走到建築前門,才看到上面【福崖殡儀館】【葫蘆島海葬處】的挂牌。
辜玉拍了拍門,喊着“福伯”。
房子大鐵門掩着,裡頭很安靜。
吳遙往山崖邊沿走了兩步。
崖岸邊圍了鐵護欄,越過護欄往下看,才發現底下其實不是海,山崖不高、也不險,崎岖嶙峋的礁石一直往不遠的海岸邊延伸,渡口處停留着一艘船。
吳遙在礁石叢中看到一條人工開辟的小路,沿着崖岸彎彎曲曲延伸到了崖岸之上,她順着小路盡頭找過去,果然在山崖上護欄的另一側找到了一扇可以打開的開口,開口上挂着一把鎖。
吳遙蹲下一看,鎖果然是開着的。
聽到前側有聲音,吳遙走了回去,看到辜玉正在和一個老人說話。老人應該就是福伯,他站在那個【葫蘆島海葬處】的挂牌旁,聽明了辜玉的來意,直接搖頭說不可能。
“我一直在這裡,今天一天都沒人來,肯定不在這裡。”
“後面那個鐵門開了,阿英有可能從那裡下去了。”吳遙從房子後面繞過來,告訴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