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遙看了眼旁邊兩桌吃飯的顧客,都是本地人打扮,餘光雖然都往後廚瞟,但卻都是習以為常的表情,好像這場景早就見怪不怪了。
本來就沒胃口,更是吵得人頭疼。
吳遙不耐煩地放下筷子。
“啪”的一聲,小女孩從門簾裡往外望了過來,就見吳遙沖她招了招手。
我?
吳遙點了點頭。
小女孩立馬爬了起來,走到吳遙桌邊。“我想喝水,能不能去旁邊幫我買瓶水。”吳遙給了她一張十塊錢的現金,“剩下的錢給你。”
給她?小女孩眼睛一亮,頓時咧開缺了大門牙的嘴,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了。
買水的地方好找,這街上普通的雜貨鋪有,連鎖便利店也有。
平時她可斷斷不敢去那亮堂堂的便利店裡,隻敢去旁邊小小的、灰灰的小賣部,但今天不一樣,她手裡可是有十塊錢!
她立馬蹦蹦跳跳地朝對街便利店跑了過去。
便利店旁邊是一家口腔診所,是老店鋪,但裝潢挺新的。會診的辦公室還設了面大落地窗,外面的街景都能一應入眼。
林山林說,這樣設計能讓路人看到他認真的辦公模樣和偉岸的背影,進而産生親切感,主動走進診所。
辜玉問:在電腦上打遊戲的時候不怕外面看到?
确實有道理啊。于是林山林調轉了辦公桌方向,改為面朝街道,直接和路人來個面對面。
辦公室的大落地窗裡,除了穿白褂的林醫生,還有一頂坐在窗前、背對着街道的金頭發。
小女孩跑過時,一個刹車。
哇,大金毛!
然後對上林醫生笑吟吟的表情,糟糕,被抓包了,趕緊跑!
他一笑,對面的辜玉就從手機前擡起了眼,林山林順勢走過去要回了手機,“看完了吧!跟你說了,什麼靈草靈藥啊,都不用我阿姨出馬,我都能用九年義務教育來回答你了,那都是騙人的!咱們相信科學好吧。還是說你們國外的小學不教科學課的?”
辜玉沒有理會他的譏諷,雙手枕頭,身體下滑,往沙發上沉沉一躺,盯着天花闆若有所思,語調興緻不高,“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隻是覺得挺稀奇的。怎麼一個兩個都覺得世界上有靈藥能治這種絕症,她也是,以前茜茜也……”
頓了下,“不會是什麼新型傳銷方向吧?”
林山林“啧”了一聲,“稀奇什麼,你多去醫院看看就知道了,那些病入膏肓的人,癌症晚期的人,他們的家人,哪個能那麼冷靜地接受死亡,平時大家都知道相信科學,但到了那種時候,求神拜佛的、找江湖術士的,什麼樣的都有,不是有句話嘛,醫院的牆聽過的祈禱比教堂還要多。”
還真是。
天花闆的吊頂風扇不緊不慢地旋轉,在棕色琥珀似的瞳孔裡卷出一個個遙遠的背影和回憶。
幾年前的那個夏天,他也對着醫院的牆祈禱過。
求求老天,讓爸爸活下來,我願意失去十年壽命。
求求老天,讓妹妹活下來,我願意拿生命交換。
那樣的祈求和尋找草藥又有什麼區别,不都是行至絕路,萬分不甘尋求的心理慰藉麼。
辜玉沒有說話,林山林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又找補:“但是你不一樣,又不是絕症。我大姨不都說了,好好生活、好好配合檢查、少做刺激心髒的事情,能活很長的,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别。”
辜玉擡頭一笑,想起昨晚沒來得及發生的“刺激”。
“知道了。”
林山林松了口氣,回到電腦前,“那你在這兒坐會啊,下午沒事吧?陪我坐會班,晚點去吃飯。”
“沒什麼事。”
辜玉心不在焉看向手機屏幕。
能有什麼事。
依然沒收到好友申請,也沒有多的短信或電話。這人,昨晚還一起“喝酒訴衷腸”,今天居然愣是一聲不吭。明明給她留了号碼的。
辜玉回想着吳遙那張好看卻冷淡的冰山面孔,心道這人不會都已經走了吧?早上就一班輪渡,如果趕上了,她這會都該在出裡潭的火車上了。
林山林突然道:“别說,我之前被我爺爺碾回來繼承家業的時候還覺得挺痛苦的。但是這兩年旅遊業發達起來,島上來旅遊的人多了,養眼的人也多了,把辦公桌朝街上辦公,還是很不錯的,養眼。”
“你看對面馄饨店。”
辜玉丢開手機,漫不經心地随林山林往背後一看。
老舊的小馄饨店裡門前站了個女生。很高,瘦,但身材玲珑有緻。烏黑的長發及腰長,沒有染燙,就那麼天然如錦緞一樣披在肩上,臉頰恬淡素淨,眉眼間卻别有一番媚色,嫣紅的唇間正咬着一根細細的女士香煙,娴熟地一抽一吐,一看就是老手。
作為一個牙醫,林山林是不喜歡抽煙的人的,但看她抽煙卻覺得抽得恰到好處,一看就特别有韻味和故事。
辜玉一瞥,定了眼。又迅速掃了眼,确認了,吳遙沒帶包出來。
頓時浮現些許笑意。
“原來沒走。”
“什麼?”
“沒什麼。”辜玉提醒林山林,“别光顧着看美女,趕緊幹.你的活,過時不候。”
林山林順手丢給了他一份文件,“别光坐着啊,倒是幫我看看文件,和新器械廠的合作協議,有沒有什麼問題。”
辜玉:“我又不是律師。”
“哎呀差不多,你們搞金融的心細。”
辜玉想出去問問吳遙等會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回頭看了眼,馄饨店家的小女孩抱了瓶水蹦蹦跳跳回來,吳遙正蹲在地上和她聊天。
平時看她冷冰冰的,這會和小孩聊天時倒是不吝笑容,雖然隻是很淡的微笑,但至少不是出于譏諷、嘲笑和陰陽怪氣,看着還挺陌生的。
辜玉多看了兩眼,就被林山林拿紙團砸了,“叫我别看美女,你也别看美女啊!”
得,她應該也沒那麼快走,等會再問吧。
辜玉收回視線。
兩人都想早點幹完活,就都沒再擡頭。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就幾分鐘的功夫吧。
聽到一道清脆巨響,像什麼東西砸碎,聲音很大,穿透了隔音很好的落地窗玻璃,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沒等兩人看向窗外,幾乎同一時間,就聽到辦公室外的櫃台小妹驚呼,“對面打起來了!!”
辜玉心頭一顫,猛的回頭。
——隔着一條街的距離,馄饨店那個不靠譜的老闆滿面兇容,卻沒有動作。而吳遙就站在他面前,腳邊碎了一地玻璃片,一手護着小女孩,一手抄着個砸碎的玻璃汽水瓶子,表情比他更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