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想移開自己的視線然後發現做不到。
“他死的時候,是把20根手指都吸收了的嗎?你們不是要利用他嗎?都已經把他看成一個必死的宿傩的容器了,為什麼還不能物盡其用呢?”她的臉上挂起一個嘲弄的笑,整個人都在發抖。
“千年,沒有一個人能解決宿傩的問題。卻要一個十五歲的高中生去為這個世界而死?”
“我甚至還沒有,和他好好告個别。”
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裡,已經是強烈的恨意,她的嘴唇越來越白。
“我還說我讨厭他,直到他死掉,他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說的話。”
因為顫抖,她打下傘,用雨傘撐着自己的身子,才勉力地站着。她看着天空,努力仰着頭不想再流淚。
“憑什麼?”
她喃喃自語,眼淚從她與天空彼此輝映的淺藍色的眼睛中流出,她一把抓住了伏黑惠的手。
她的手,很細,冰涼而滑。
伏黑惠必須用全身的克制力,才能避免自己做出順勢抓住她的手把人扯進自己的懷裡的蠢事。
好軟。
好軟好涼好滑好細好香骨頭好美肉也好軟皮也好細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很适合戴滿閃閃亮亮的寶石戒指,或者送手镯,金的銀的還有鑲嵌寶石的,這樣她會高興嗎?
她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緊、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整個人因為哭泣缺氧的胸口在上下起伏:“這是一個愚人節的笑話,對嗎?是你們聯合悠仁給我開的玩笑,對嗎?”
伏黑惠整個人都一僵。
他的理智與他的欲望撕扯,終于前者在阿芙洛祈求的眼神中勉強站了上風。
他在這場一個人的戰争中已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嘴唇張合,最後隻擠出一句話:“我帶你去看吧。”
他沒有送開她的手,而是接過她懷裡的百合花束,就這麼拉着她上了後山。
後山的山路,她的步伐時輕時重,被伏黑惠牽着的手也一直在無法平息地顫抖。
山路兩旁的森林越來越茂密,伏黑惠隻覺得他們在一起邁入死亡的地獄一般,濃重的樹蔭在正午的日頭下依舊冰涼。連帶着那隻牽着彼此的手,都好像是在拖着落水的人上岸一樣。
她說的對。
她肯定恨我。
我們活該。
如果不是虎杖悠仁墊底,他回想起宿傩說的,假如那個時候面對特級咒胎的是他,說不定他還會有一線之力。
伏黑惠,真是無能啊。
他想起躺在醫院的昏迷的津美紀。
你沒辦法保護任何人,小的時候無法留住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哪怕得到了五條家的庇佑,甚至無法留下津美紀。
在長大後,你救不了本來該過着平常生活的虎杖悠仁,反而害對方因你而死,居然還對救命恩人喜歡的女孩一見鐘情。
你無恥、你該死。
樹葉飄飛,沙沙聲,他宛如跳入海中溺水,肺部像是被重壓一般壓迫着無法呼吸。
最起碼要保留着最後的人性吧……虎杖悠仁都死了,最起碼要把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念想給照顧好……
永遠……不能愛上她……
他們是同時見到的,虎杖悠仁的墳墓。
在一小片空地上,濕漉漉的新鮮的泥土,泛着濕潤的黑褐色,甚至連草根都沒有去除。
墓碑倒是立得很正,一塊很矮小的石碑,上面僅寫着名字“虎杖悠仁”。
阿芙洛一把松開伏黑惠的手,從他的懷中幾乎是用堪稱強硬的态度拿走了那束百合花束,站到了那塊墓碑前。
伏黑惠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仍然保持着被握着的鎖着的狀态。
她背對着伏黑惠:“對不起。”
伏黑惠才張了張手,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擡起手在鼻尖嗅了一下。反應過來的瞬間,他暴躁地用另一隻手擦着被牽過的手,企圖抹去已經銘刻在腦海中的柔軟觸感和香味。
伏黑惠的眼神從她和那塊碑上挪開:“我走遠一些,讓你和他單獨聊聊吧。”
讓他冷靜一會兒。
等他回來,還會是那個冷靜的伏黑惠。
“請過來。”她緩慢地蹲下,轉過頭看他,帶着一絲凄慘的微笑,“這是一個很無禮的請求,請您原諒我。”
已逝的朋友的戀人的請求,伏黑惠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這樣對自己說,放棄了逃跑和冷靜機會。
他走到她旁邊,保持着普通人之間應該恪守的社交禮儀的距離,安靜地垂着眼看着“虎杖悠仁”這個名字。
一陣長風吹過,這場風是那麼的悠遠而綿長,是如此的細膩,以至于他瞬間看向身旁的人。
為什麼。
難道你要擔心她被風吹走嗎?
伏黑惠再次将視線定格在墓碑上。
“我和虎杖悠仁初遇是在電影院。”
她也看着那個墓碑,嘴角輕輕勾起,仿佛那個粉色頭發金色眼瞳的燦爛笑着的男孩和她一樣蹲着,正和她抵着鼻尖。
這塊草地綠色的草已經沒過了腳踝,隻有這麼一小片地方是棕褐色的翻起的新土,那塊灰色的石碑就這麼立着。
簡直不能想象,那麼大的一個人,最後容身之處如此狹小。
他是一個那麼開朗愛笑的男孩,卻孤零零在山上,和人見面要等人走過很長的一段路。
“沒想到我們會在同一個高中,在走廊遇到的時候,腦子發昏就上去搭讪了。”
“心裡想着,這次希望不要再錯過了。明明同一個高中,之後遲早能遇到。現在想來我果然就是一個笨蛋。”
“我約他看電影,說好他要和我一起去參加百團大戰。”
“結果他爽約了。”
三百萬神靈,會有神靈來聽這樣一個渺小的人的故事嗎?
“我真的很難過,那天的百團大戰,等我去的時候隻有别人不要的了。我費盡心思打聽他在哪,想着就算是錯過的百團大戰,也想要讓他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有了一就有二。”
“在那晚遇到你後,他不辭而别。”
阿芙洛的眼神看向伏黑惠,眼神卻那麼柔和、那麼軟弱。
“那是第二次。”
“現在是第三次。”
她輕聲問:“咒靈是存在的,你說這神靈也存在嗎?”
伏黑惠很小的時候,曾經真切地相信過神明的存在,但是現在他想,如果真的有那樣的存在,一定是惡劣的家夥。
善良的人死了,徒留他活在這個世界上。
讓他去死吧,神明大人,假如這能換到他所愛的人的一滴眼淚。
“我不相信。”
若真有神明,他這樣的人,應該下地獄。
伏黑惠不看她,他面上那麼平靜,嘴角扯的平直,睫毛如尾羽一樣垂着。一張帥氣逼人的酷哥臉,就這樣冷着在墳墓前。
就好像他永遠會這麼冷靜、從容。
阿芙洛扶着墓碑站了起來,她顫了一下。
伏黑惠條件反射伸出手,但這個角度他隻能撐住她的腰,于是他又收了一下,這樣隻能在她站不穩的時候碰到她的後腰。
但她自己站穩了。黑色的涼鞋踩着逐漸被太陽烤幹的泥土,最後她雪白的膝蓋直接跪到那個低矮的小土堆上,居然直接開始伸手刨墳。
“阿芙洛。”
伏黑惠也站了起來,他要去拉她的手臂:“别這樣。”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頭上金發搖曳如稻田的浪,臉都不願意擡一下,那麼固執,直接用手插入泥土,摳挖得幹淨的指甲裡全是黑土。
“阿芙洛!”伏黑惠強行抓着她的胳膊把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兩隻手抓住她的肩膀,堅決地與她對視,“人已經死了。”
他隻是為了平複她的情緒……
但他覺得手就像陷入了凝脂一樣,細又柔。
能不能悄悄地滑一下撫摸一下……會被發現嗎?
不,他隻是為了平複一下阿芙洛的情緒……
他的眼神不忍,但他态度很強硬,素來平直的鳳眼的眼頭提起,竟露出幾分懇求:“請你不要這樣好嗎?虎杖悠仁已經死了,最起碼你不能再出事了。”
“那就讓我出事又怎麼樣?你知道嗎?那家夥無父無母,最親的爺爺在你去的那天也死了。他最難過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他做出決定的時候我也不在他身邊。”
她拼命掙紮:“是我錯過了。我欠他的,那他一次次放棄我、抛下我,不也是他欠我的嗎?”
眼淚像珍珠一樣迸濺着:“我就是要把他的骨灰都挖出來,讓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安寝。憑什麼,憑什麼我永遠都是選擇的最後一個?”
“虎杖那家夥,死之前說了,希望我們能好好照顧你。”
伏黑惠用了幾分力按住他的肩膀:“他是關心你的,不然他不會有這個遺願,他第一個提起的就是你……”
“你讓他出來跟我說話啊!”阿芙洛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她的手在伏黑惠的衣服上留下泥印,“你不是咒術師嗎?你不是比虎杖悠仁更早進入這個咒術世界嗎?為什麼那麼惡心的咒靈可以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而我那還未成年的愛人就要永久沉睡?你告訴我啊!”
“請不要……再從我身邊奪走他了。”她的頭緩慢低下去,揪着他的衣服的泥手在他衣服上捏出了大團泥印,“還給我……還給我……”
“他已經死了。你還會遇到其他人……你現在才十幾歲,你之後能夠和一個普通人戀愛、去過幸福的一生。”伏黑惠隻覺得脖子好像被一個結死死哽住。
能不能是我……不,不能……
他們之間……會永遠卡着虎杖悠仁這個安全詞……他們永遠無法相愛……
“我們是咒術師,你以後都不會再遇見我們……但是你人生接下來會幸福……”
“騙子……”
阿芙洛擡起臉,已經是滿臉的淚。
“你和他,都是騙子。”
阿芙洛猛地松手取下頭上的百合發飾就往自己脖子上紮,誰知她的手猛地被伏黑惠攥住。
他常年出任務,掌心非常粗糙,一把抓住,阿芙洛動彈不得。
“你憑什麼阻攔我的決定!你又算什麼?是他救了你,你對他感恩戴德就好了啊?要是知道我死在他的墓前,或許我還能找見他的亡魂,難道你要阻止我們相遇嗎?”
“你可以遇到新的人……沒必要……”他遲鈍地重複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那你愛我嗎?!”
這句話直接讓他半面都麻了,他視線從她的眼中挪開,喃喃:“這個問題不能這樣說……我和虎杖悠仁是朋友……是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做這樣的事……”
我愛你……好寶寶……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假如知道我是這樣想的你會愛我嗎?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天真地以為我是個一個正直的人嗎?
“那你愛我嗎?!”
阿芙洛抓着他,一遍一遍地重複。
她堪稱熱情地貼上,身體柔軟的白皙在黑裙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誘人。臉上明明還挂着淚痕,眼睛卻已經開始笑,勾人一樣的,嘴唇被她咬成粉紅,舌尖潤潤地在口中吊着。
伏黑惠隻覺得一把槍抵住他的脊椎,他認命地閉上眼:“就算你這樣我也不會松開手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憑什麼?你們才相遇不到兩個禮拜,你對他就情深根種不能自已,以至于連他的遺物都要好好保留?”阿芙洛譏諷地冷笑,“你倒是睜開眼啊?你沒做虧心事,為何不敢看我?”
“随你怎麼想。”
伏黑惠強硬地攥着她的手硬是往下放,找話題還冷着一張臉:“現在該去吃午飯了。我帶你過去。”
“我不去!你憑什麼管我?你以為他救了你、你就能救得了我?我偏不,伏黑惠你能看我多久?我偏要讓你們都不如願!”
“随你。”
“我不走!”阿芙洛幾乎是被扯下去,她固執地站着一步都不肯動,就算被扯動了腿也還是直的,眼見就要跌下去。
伏黑惠動手幹脆,直接從她手裡拽出那個百合發飾:“這個我來保管。”
“不,那是悠仁送我的!”
他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放到百合花旁邊:“現在,滿意了嗎?去吃飯。”
見她又要直着腿在虎杖悠仁墓前,他直接一手抓她手腕,另一隻手把人單手抱起。
“你喜歡什麼樣的都可以,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孩。生命是很寶貴的,他也不希望你就這樣白白死去。”
“喜歡誰都可以,喜歡你可以嗎?”
“我不喜歡你。”伏黑惠還不忘一隻手挎着那把黑傘的傘柄,“你以後不用再開這樣的玩笑。我隻是想完成他的遺願。”
阿芙洛不顧着手被他擰着,身體前傾,柔軟貼上他的胸膛。兩個人心跳跳動、體溫炙熱。
她的美人面就這樣貼上來,超過了朋友的妻子和朋友的朋友應該保持的禮貌的距離,蠱惑他、引誘他。她的呼吸的熱氣幾乎噴到他的臉頰,她的淺藍色雙眼專注地盯着伏黑惠目視前方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麼可憐又可愛,帶着天真的挑釁,簡直是無知到令人憐愛的程度。
她絲毫不知自己面對的是底線多麼脆弱模糊的咒術師。
“這樣呢?”她揚起一個微笑,“請問這樣你愛我嗎?”
他感受着她撲到面上的熱氣,隻覺得身上也随之熱了起來,脈搏的跳動砰砰震得他差點手一軟把人給掉下去。
簡直要醉在這場主動的奉獻中。
他不敢再看她,隻是抓着她的手腕的手把她往遠處再拉開了一些,迫使她離遠了一些。
我愛你,我愛你,再貼近一些、請再這樣看着我、忘掉他吧、他已經死了、你愛上誰不是愛呢?為什麼不愛上我呢?我會擔負起對你和對他的職責。還有誰比我更能照顧好你呢?他已經死了。萬一外面的男人騙你呢?我現在和你同齡,我是咒術師,我有很多錢,我可以和你簽協議,假如我和虎杖悠仁一樣死了我所有的錢都會給你。看看我吧,我愛你、我愛你……
伏黑惠嘴角依舊平直,像一塊捂不熱的冰:“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
“為什麼呢?”她簡直是不顧着手臂上的疼痛去湊上去了,歪了一下頭,眼中的淚像是水晶中的水一樣随之歪一下,搖搖欲墜。
好寶寶……為我而哭嗎?可愛的眼淚……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真可愛啊……真漂亮啊……天使一樣……
伏黑惠平靜地回答:“因為我還有最起碼的人性。”
系統:“媽的,stronger,你快給這姐們刷五百好感度了,這才一個上午啊。”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走後,一個白毛鬼鬼祟祟地瞬移了過來。
他撿起地上的百合發飾,對着陽光看,還能看見一兩根金色的發絲:“哇哦。”
然後揣兜。
再捧起那束白百合,結果發現裡面還有一張信封,外面用愛心封口。
“哇哦。”五條悟笑眯眯地把它對着陽光看,自言自語,“要不幫可憐的學生保管一下吧?”
“啊咧,這個信封怎麼自己開了?我能看嗎?萬一保管完了給他的時候,拆開一看是傷人的話怎麼辦?我可是超好的老師啊,還是看一下吧。”
他看了看裡面的信紙,隻有一句話:“騙子,我再也不會原諒你”,還被淚水暈壞了一些字。
五條悟頭上都冒起了小花花,幸災樂禍就把信揣兜裡,要去給虎杖悠仁看這個好消息。
等瞬移到了,就差幾步路都能下樓見到粉毛男子高中生到時候,他又決定不給了。
萬一悠仁執意要去見阿芙洛怎麼辦?作為超好的老師,他當然要保護自己的學生的安全、同時确保虎杖出場的驚喜性啊。
于是他又高高興興地瞬移走了。
虎杖悠仁,真是有好老師和好同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