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緊的質問被青銅巨臼驟然加劇的轟鳴聲吞沒。舂杵碾碎骨骼的悶響裹挾着腥風,将校場殘存的旌旗盡數撕裂。泠秋的五行劍陣在聲浪中搖搖欲墜,劍身倒映出臼口翻湧的暗金黏液——那些液體正沿着丹丸的輪廓攀爬,逐漸凝成扭曲的雲紋。
陳今浣浸泡在肉糜中的殘軀忽然舒展,自頭顱離體已有一段時間,他已進入中有狀态。中有君自人醢深處躍起,将舂杵絞成漫天銅渣,飛濺的碎片紮入臼壁人臉的眼窩,惹得那些虛幻面孔發出凄厲的慘嚎。
“——夠……”他踩着人醢中漂浮的白骨,貪婪地吮吸臼坑裡的血漿,一根觸須朝下飛出,刺穿了歐陽緊的銀甲護腕。護腕下的鱗片在觸及中有君的刹那褪去青灰,化作細碎銅粉落入肉糜,“——煞——借——!”
所化非人的嘶吼聲難以理解,淩霄槍尖的寒芒驟然黯淡,歐陽緊隻覺半身真氣如決堤般傾瀉。她踉跄着以槍身拄地,眼睜睜看着自己征戰半生積攢的殺伐之氣,化作赤紅絲線纏上丹丸。
殺氣至,哀嚎聲忽地拔高,慘叫混合着誦經聲在校場上空回蕩:“三垣歸位,四象伏藏。歲在鹑火,月宿天罡。日躔星紀,鬥轉參商。風動奎婁,雨潤氐房。銀河倒挂,碧落澄光——”
暗金黏液随着經文沸騰,蒸騰的霧氣在半空凝成巨大的青銅鎖鍊。鎖鍊末端的人臉裂開鋸齒狀的口器,朝着丹丸噬咬而下。泠秋的五行劍默契脫鞘,劍鋒割開掌心血痂,挾着至純真氣貫穿青銅人面。
鋸齒尖牙在劍尖下迸裂成碎片,混雜着人醢與精血的漿液驟然坍縮,在空中凝成拇指大小的赤金丹丸。中有君握住丹丸的刹那,青銅鎖鍊轟然崩解,臼壁人臉的眼眶淌出瀝青般的濁淚。
校場地磚遽地皲裂,無數藍褐色菌絲從地縫鑽出,将青銅巨臼纏成繭狀。恢複原狀的陳今浣搖晃着跌出臼口,他雙指捏着那枚以萬人為祭煉成的長生丹,唇角揚起癫狂的弧度:“成了…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菌絲繭突然炸裂,飛濺的青銅碎片中,二十面體木雕懸浮在半空。藍褐色黏液自木雕裂隙滲出,在空中勾勒出人形輪廓——這次不再是傀儡,而是貨真價實的魂魄本體。
這厮半路殺出,顯然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乖徒兒這份賀禮,為師便笑納了!”淮胥的嗓音裹着黏液滴落的黏膩聲響,灰白魂體伸手抓向丹丸。陳今浣卻毫不猶豫地将丹藥塞進口中,喉結滾動間,黑紋順着脖頸爬上顴骨。
歐陽緊的淩霄槍破空而至,卻在觸及魂體的瞬間被黏液腐蝕。女将看着槍尖騰起的青煙,瞳孔驟然縮小:“這不是尋常魂魄!”
“當然不是!老賊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全喂給了他養的旮大猛,此刻的他已是名副其實的怪物——”話音戛然而止,陳今浣的胸膛忽然爆開,他也要炸了。
泠秋的劍尖抵住他後心,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吐出來。”
“哈哈哈哈…不吐!好吃豪赤豪赤,不吐…哈哈哈哈哈哈!豪赤!”
回應狂笑的是猛然捅入的五行劍,然而劍尖刺入少年後背三寸便再難推進——他的脊骨間迸出黑瘤裹住劍身,黏稠漿液順着劍槽逆流而上,眨眼間便将五行劍腐蝕出斑駁鏽迹。泠秋不得不棄劍後撤,眼睜睜看着陳今浣的胸腔被寸寸撐裂,露出内裡盤根錯節的黑色經絡。那些經絡如同被激怒的蛇群,在皮下遊走時發出令人惡心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