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這般傷懷,莫不是那校尉的相好?”陳今浣照常調侃。
“他咽氣前說了句話。”歐陽緊的指尖撫過牖間刻痕,“‘吃人的不配穿這身銀甲。’”
“所以呢?”
“方才我收到一封急信。”歐陽緊的歎息随窗外的夕陽而去,她轉身将懷中的文書拍在案上,帛面朱砂批注刺痛衆人雙目,“刑部要你四日内抵京,但過潼關後需解除禁制——陳今浣,你可知這是何意?”
“意味着你們那位聖人,想親眼瞧瞧我這長生的能耐。”少年舔去勺沿冷羹,仿佛早就料到會有此事,“說不定還要我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表演個生吞活人呢。”
雅間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
外面傳來了踩上木梯的嗒嗒腳步聲,不久後,店吏戰戰兢兢地敲響了房門:“軍、軍爺,熱水備好了……”
“将軍可要共浴?搓背按摩的手藝,我也略通一二。”
歐陽緊的槍尖掃過少年耳際,挑斷一縷被晚風吹亂的碎發:“你若再胡言亂語,本将不介意提前拔了你的舌頭。”
“拔下來的話就佐些椒鹽吧,比白灼的好吃。”他側耳傾聽窗外漸起的市聲,溫柔地“看”向糖畫攤前孩童跳動的身影,“這蒲州城的煙火氣,倒比長安更合我胃口。”
“當家的備了熱水,你該沐浴更衣。”泠秋主動走了過來,擡手拍去少年肩頭的魚鱗碎屑,“地面濕滑,我扶你去浴斛。”
他分明是想逃。
氤氲的水霧裹着艾草苦澀漫上屏風絹布,陳今浣脫下浸透河腥的衣袍,蒼白的脊背爬滿愈合中的焦痂。那些被蛟龍怨氣啃噬的傷口形似葫瓢,每道裂痕都在蒸氣中滲出細密的黑血珠。他掬起一捧熱水潑在臉上,指縫間垂落的銀絲流淌殆盡,李不墜的刀柄正抵着屏風縫隙。
“李大捕頭這是要觀摩美人出浴?”他故意将浴巾甩向屏風,布料擦着刀锷滑落在地,“我這身皮囊早被千萬人看過,倒也不差你一個。”
屏風後水聲漸歇,陳今浣将濕漉漉的長發絞成一股搭在肩頭。白皙的皮膚在燭光下泛着珠貝般的光澤,仿佛從未受過傷,唯有頸間玄鐵項圈的烙痕提醒着某種禁锢。
“怎樣,閣下可要進來品鑒?”他披上中衣,故意将腰帶系得松垮,倚着屏風邊緣調笑,“不是我自誇,這身子的确比那些神仙玉像耐看。”
“你這身皮肉……當真不會腐爛?”
“李兄若是好奇,不如取點嘗嘗?”陳今浣赤足踏過洇濕的氈毯,項圈鎖鍊在身後拖出蜿蜒水痕,“上回有個崂山道士割了我二兩肉煉丹,你猜怎麼着?爐鼎炸得他滿臉金汁——”
“打住。更衣完畢便離開浴室。”泠秋的聲音從更遠的地方傳來,夜風與霜氣沿着地闆蔓延,凍住地上的水漬,“今夜你睡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