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倉皇而去,坊牆後傳來窸窣響動,幾名坊正領着醫工正在挨戶發放補藥。陳今浣望着他們戰戰兢兢的模樣,忽然想起潤山腳下那些被疫病吓破膽的村民——同樣的瑟縮,同樣的竊竊私語。隻不過長安百姓的恐懼裡還摻着幾分矜持,連逃命都要端着天朝子民的架子。
“當家的可要回天生堂歇息?”離苦的彎刀挑起半片碎甲,石榴紅紗裙掃過滿地黏液,“妾身瞧着您這新生的皮肉,比宣陽坊的豆腐還嫩。”
“回是要回,不過醫工此舉乃揚湯止沸,贈藥不如贈符。”他從袖袋抽出一張符紙,上面事先畫好了一道看似高深實則并無作用的符文,“勞煩師兄謄抄百份,就說這是長明觀特制的驅邪符。”
泠秋的劍鋒挑起那張黃符紙,離火真氣在紙面灼出焦痕:“這咒有何作用?你當誰都如你這般胡鬧?”
“百姓要的不過是個心安。”陳今浣忽然看向佝偻着身子站在牆角的老漢,“您說是不是?”
那老漢正攥着把雄黃粉往門楣上撒,聞言渾身一顫,混着朱砂的粉末抖落滿地。他發渾的眼珠掃過少年頸間未愈的烙痕,突然跪地叩首:“仙長慈悲!求賜俺道保命符!”
陳今浣從袖中取出更多無用的符紙,得意洋洋地朝泠秋揮了揮,然後把它放在了老漢掌心:“你看,我沒說錯吧?”
崇仁坊廢井事件告一段落後,一行人踏上了歸途。陳今浣披着泠秋抛來的素色披風,赤足踩過磚縫間新生的苔藓,每走兩步便要放緩腳步嗅一嗅街邊飄來的炊餅香。離苦的彎刀早已收入鞘中,足踝金鈴随着步伐輕顫,時不時驚飛檐角啄食的麻雀。
日頭高照朱雀大街時,一行人終于拐進延壽坊的巷口。少年脖頸間縫制的缂絲帶被高領掩去大半,李不墜的大刀随意扛在肩頭,刀锷處的暗紅經絡随着步伐起伏,像是某種沉睡的活物。
“李大捕頭方才那招‘劈山斷嶽’,倒像是醉仙居廚子剁羊腿的架勢。”陳今浣特意落後半步,指尖戳了戳李不墜後腰的刀鞘,“趕明兒刑滿釋放,不如去西市支個肉攤?”
“要支攤也要先剁了你這蹄髈下酒。”
“莫與他胡攪蠻纏。”泠秋拽着衣領把他拉到前面,自己則換位至李不墜身側,“李兄也要在長安久駐?”
“大理寺卿看中了我——或許是我的刀。明日阿潘就會把府上的用品全部搬進京城,讓我協助左右金吾衛維護長安秩序。”
交談間,衆人已經來到了天生堂鋪面。陳今浣忽然停步,在藥鋪門口眺望斜對面的胡姬酒肆。二樓露台的波斯帷幔随風輕晃,前些時候斬殺胡商的痕迹還未擦淨,鑲着瑪瑙的簾鈎紅得誘人。
“時候不早了,各位不如去法蒂瑪姑娘的店照顧照顧生意。”看着行至亭午的太陽,他愈發感到饑腸辘辘,“這頓我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