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寒風逐漸凜冽,天生堂的桐油木門吱呀阖攏,将街坊的喧嚷隔絕在外。陳今浣倚着博古架緩緩滑坐在地,素紗中衣被冷汗浸透,緊貼着皮膚甚至能看見淡青色血管。藥爐暗格裡飄出艾草燃燒的氣味,清苦卻醒腦安神。
“這具身子愈發不中用了。”陳今浣扯了扯頸間的缂絲帶,拉起的皮膚松垮如老翁,“方才在崇仁坊,我竟數錯了井欄上的鎮水符——整整少畫了三道敕令。”
泠秋從銅吊子裡舀出暗褐藥汁,運起真氣将滾燙的液體凍成适口的溫度:“你若少吞些穢物,識海也不至于混沌至此。”青瓷碗沿抵上陳今浣幹裂的唇,藥湯表面浮着的雄黃粉随吞咽泛起漣漪,在燭光下恍若碎金。
藥爐騰起的青煙在博古架間蜿蜒遊走,将《千金方》的書脊熏出焦褐紋路。喝完藥後,陳今浣蜷在褪色的蒲團上,罕見地沒有反駁。
“說正事吧,長安城的地脈連着太液池的蛟龍骨,眼下被蛀成篩子——”他忽然抓起矮幾上的茶盞,琥珀色藥液在晃動中潑出幾滴,“好比這盞茶,若想嘗出滋味,總得先倒幹淨陳茶渣。”
李不墜的大刀橫置膝頭,刀刃映出對面藥櫃的暗格。那些貼着“屍油蓮蓬”标簽的陶罐在陰影中靜默,仿佛無數隻窺伺的眼睛。“别繞彎。”他屈指叩響刀锷,“怎麼混進宮?扮太醫還是裝太監?”
泠秋的五行劍正在白絹上緩緩遊走,劍尖蘸着雄黃粉勾畫皇城輿圖。朱雀門至太液池的路線被朱砂重點标出,途經的承天門與望仙台都打着猩紅的叉。“司天台在含元殿布了二十八宿陣,每逢朔望日,渾天儀會與太液池龍骨共鳴。”他擡眸望向蜷縮的少年,“明日恰逢廿三。”
劍尖在輿圖上輕輕一點,朱砂暈開的痕迹恰如太液池泛起血沫。李不墜盯着望仙台處的紅叉,眼底的光又暗了幾分:“望仙台不是聖人求道的禁地?聽說去年有個小黃門誤入丹房,隔日就被剁碎喂了池鯉。”
陳今浣起身撥弄藥臼裡的雄黃粉,指尖沾了金粉似的碎屑:“李大捕頭怎知不是那鯉魚成精,托夢讓聖人獻祭?”他忽然将藥臼倒扣,粉塵紛紛揚揚落進銅盆清水,凝成歪斜的星鬥圖案,“子時過後太液池結冰,醜時陰氣最盛——若要取骨,今夜便是良機。”
“說得輕巧!金吾衛這幾日把皇城圍得鐵桶似的,連隻耗子都要掰開嘴驗牙。”
“耗子進不去,鳳凰總能飛進去。”陳今浣忽然扯開素紗中衣,露出鎖骨下方未愈的焦痕,“聽聞含元殿新制的百鳥裙要試衣,尚服局的繡娘正滿城尋眼尾帶疤的美人——”他将發絲撩至耳後,深黑色的眼珠映着跳動的燭火,“你們說我這傷痕,像不像朱雀泣血?”
泠秋的指尖在輿圖上頓住,朱砂暈染的望仙台紅得刺目。他擡眼望向倚在博古架旁的少年,藥爐騰起的青煙在那人眉眼間織成薄紗,倒顯出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氣——若忽略頸間的禁制。
“朱雀泣血……”李不墜的刀柄碾過輿圖邊角,将望仙台的朱砂标記揉成團模糊的血漬,“你當尚服局的女官都是睜眼瞎?脖頸間縫着敕令的囚徒,也妄想混入宮中?”
“李大捕頭若是嫉妒我這身好皮囊,改日替你調配些潤肌膏?”他忽地傾身湊近案幾,素紗廣袖掃落幾枚銅錢,“尚服局要的是眼尾帶疤的美人,又不是要驗明正身。”
銅錢墜地的脆響驚起瓦脊倦鴉,泠秋凝視着輿圖上标繪的宮牆,恍若看見鎮魔碑文在青苔下潰爛:“子時三刻太液池結冰,冰層不過三指厚。若司天台察覺地脈震動……”
“師兄何時這般瞻前顧後了?”少年拾起銅錢串在指尖把玩,金屬相撞聲驚散了藥櫃縫隙間的蛛網,“崇仁坊的那口井,冰層可比這薄多了。”他忽将錢串抛向李不墜,“勞駕李兄去西市扯兩丈鲛绡,要靛青染底、金線繡雲紋的。”